他被她踢下了床榻。
阮阮刚想伸手去拉他 但始出手,臂上凉气袭来,提醒了她自己的处境,于是眉目低敛 嘴唇紧抿 带着点同情与不好意思 又悄悄地缩回了被子中,并以被蒙头偷笑。
她在被中偷偷睨他 与他目光相撞 她对他挑了挑眉,装作无辜的模样,对他说了声:“真抱歉……”
女子意态娇柔俏皮,淡黄晨光穿透雕花轻纱帷帐 落在床榻地面全是花瓣光影。
因着化雪天寒且她未起的缘故 屋内纱窗并未打开 帐中香燃烬,余韵犹存,可纵是如此 也掩盖不住帷帐内的靡靡之味。
曹不休坐在地上 想起前夜折腾得厉害 便存了放过面前小女子的心,“昨日辛苦,一会儿带你去矾楼吃好吃的。”
阮阮听着话语不对,忙诧异问:“府外撤兵了?”
因起身急,这一动,便牵扯得腰腿间的不适更加明显,使得她不由得轻“嘶”了一声。
这声虽小 却被他敏锐地逮到,他看向她,想起自己老房子着火的情急模样,不由得有些愧疚了,于是压低声音询问,“可是那处疼?”
阮阮听他一言,脸红不语,往被中缩了缩身子,对那地面上的人指了指帷帐,示意他快点出去,她要沐浴更衣。
对于男女之事,阮阮并不陌生,昨夜之事,虽然印象不深,但零星半点残余的记忆,仍令她瞬间红了耳廓。
曹不休心知是自己太狠了,曾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在这时化身做了小伏底,心甘情愿听令,慌不迭站起,长臂前屈,向她拘礼,“是我莽撞,下次我……尽力克制……”
高大男人一语毕,随即穿着一身轻薄寝衣出了门,神清气爽,立于庭中。他抬了抬胳膊,这才发觉臂弯处酸涩得很,他凝神想了想,思及夜间她枕于他手臂处的情形,忍不住轻笑出声。
平日看她,性子沉稳至极,却没想到睡觉竟是这么不老实,起初明明是枕在他咯吱窝处的,结果翻转几次,便枕到了他臂弯。
但这样的睡姿好似让她很不舒服,她紧接着又翻了翻身,最终挪到了他手腕处,他怕自己男人骨头硬,会硌到她,便稍稍收了收手,结果到好,她直接将脸睡到了他手心里,甚至还磨蹭了两下,一派恬静。
“就这样睡,暖和……”睡梦中的人喃喃低语。
曹不休无奈笑,自己喜欢上的女子,可不就是要含在嘴里,捧到手心。
夜间柔情一点点凝聚心中,曹不休展臂,只脚勾起落在地上的半截儿树枝,轻轻一挑,树枝便成了手里的利剑。
只是忽然,利剑或收或放,发出萧萧声响,引起积雪飞扬。
昨日后半夜,宫中大乱,金人索要无度,竟派了一刺客夜闯禁中,并留下书信,斥命太后要么交出金银布匹,要么割地求和。
周太后拿金人无法,只得将所有怨气都撒到了已经撒手人寰的崇光帝身上,竟在一怒之下,烧了他的灵牌。
这是皇家大忌,且逝者为大,怎么如此被轻视对待,还是被自己的母后?
刚刚得到消息时,曹不休在那一瞬只觉心如刀割,一为故去的今上,二为救不回来的山河。
待阮阮收拾妥当立在廊下时,她瞧见那雪面上赫然写着“崇光”二字。
崇光是今上的名字,原本的旖旎心思顿时被这大不敬的两字吓到九霄云外,阮阮疾步走下台阶,三两步将那字踢乱,再看身前男人,却见他负手立在雪地中,举目看向远处的太空。
他个高,身姿挺拔,如此站立,像极了劲松,一身傲骨。
他有心事?
这是阮阮的第一直觉,可她不明白,明明府外周太后已经撤兵,他为何还是如此心事重重?
寒风起,她在站在廊下想了想,想起今上崩逝那日,军营里前来汇报的士兵的话,金人已经兵临城下。
因为得了他的庇护,她被他很好的保护在曹府内,外面的事情,她并不知晓。而现在,看他如此失魂落魄,她心下猛然一凉,若有所觉。
他听到她的脚步声,再回头看到已经被踢乱的字迹,带着羞愧,左顾而言他道:“起了?”
阮阮点头,指了指屋内,“干净衣物都准备好了。”
曹不休喜她贴心,揉了揉她发顶。
二人同行至廊下,恰廊沿冰凌开始化冰,阮阮头顶,阳光下晶莹剔透的一滴摇摇欲坠,寒风起,终耐不住滴落了下来,曹不休眼疾手快将那冷水接过。
阮阮抬头,正好看到了他接水的动作,与他会心一笑。
金明池畔,万物俱废,百花凋零,过往行人神色匆匆,满面惊惧,更有不少背道而行的商户,拖家带口,仓皇出城。
距离杜敬业失踪,已经有三天了,这三天里周太后与周永昌封了他府邸,又将他府中女眷,幼童,双亲都抓至大牢中,试图以此将他逼出现身,可终究是徒劳无获,无济于事。
男人狠毒至此,抛妻弃子,不顾双亲,又还有什么做不出来?所谓家国大义,终敌不过他的纸醉金迷,繁世享乐。
寒风混着凉透的河水,刺得人脸生疼。曹不休牵着马缰,与阮阮慢步前行,一路上追杀杜敬业的官府缴文贴得遍地都是。
守门的官兵来报,都说他于三日前出了城,到底去了哪里,谁都没有确切的消息,有人说他带着城中舆图投敌了,金人兵临城下,迟迟没有进攻,等的就是他手中的这张图。
一张舆图,虽不至城破,但就如脱光了衣服站于人前,身上的薄弱之处,一览无余,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
一时间,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富家逃脱,贫苦百姓只能坚守,而流民土寇四窜,打家劫舍,顿时民不聊生。
千里之堤,土本瓦解。
昔日金明池的繁荣似乎尤在眼前,今上带着百官游幸金明池,划花船,赛秋千,那是何等的热闹?
可转眼,物是人非。
“让开,让开。”
二人正唏嘘,忽然一队身穿官服的人马狂奔而来,领头的敲着锣鼓,“每家每户出米三升,钱八十文,今日天黑之前,必须交齐,否则官牢伺候。”
锣鼓喧天,扬起灰尘无数,街市两边的行人纷纷后退,都唯恐避之不及,白白遭殃。
一阵喧闹后,锣鼓声渐远,两边的抱怨声却是此起彼伏,摇头悲叹。
“如今这京城是待不得了,听说金人的细作已经偷偷混进来了,这日子过得,整天提心吊胆,每天出了门都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家?可是为了家里生计,不出来又不能……”
“听说皇城里的太后,已经被逼得交出了金子十几万两,那银钱更是不得了,足足七百万两……宫里的那些妃子娘娘什么的,早就坐不住了,官家没了,为了保命,一个个都偷偷将自己手里的值钱玩意儿拿出来典卖,可这种时候哪里有人敢买,所以这些娘娘们就贱卖……你没瞧见西市那里,天天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出来……”
“都怨那该死的官家,他倒好,早不死,晚不死,这个节骨眼儿上眼一闭,脚一蹬,见阎王去了,就是苦了我们。不是他弄花石纲,修佛寺,那国库的钱,怎么会亏空得这么快?有钱不给曹将军打仗,反给杜敬业修宅子,眼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