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源挂断电话后,刘笑阳看到微信图标右上角的红色数字,99+,多得让他头疼。他一向人缘很好,联系人列表里大多都是圈内人,关系好的关系一般的、导演演员主持人,现在好奇他八卦的人一堆接着一堆,这些消息他一时半会儿根本回复不过来。 象征性地思考了三秒,他还是没有点开去看,先去洗澡了。 温热的水流冲刷到身上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一点轻松惬意,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舒服了不少。 用干毛巾随意擦了一下头发,他把手机拿起来,穿着酒店的浴衣站到了窗边。 微博刘笑阳都懒得去看了,上面每天的消息通知都在爆炸,他看不过来。手指滑开微信页面,一眼看去全是未读消息,里面还夹着一条罗莉问他什么时候结束工作的消息。 他点进去回复了她: —两个月后。 退出对话框又往下翻了翻,他看见了一个手写楷书“茶”字的头像,边上跟着的名字是梅子酒。 这是他给代如亦的备注。 点进去入眼就看到她的最后一条消息: —我不习惯发语音。字太多了,你有时间的时候慢慢看吧。 刘笑阳往上翻,一条接一条的长消息,字的确不少。快速滑动中偶尔瞟到一两个“生病”“休养”这样的词语,他眼皮跳了跳。 很快翻到了最顶上,上面还有他们互道晚安的消息记录,两相对比,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代如亦的第一条新消息是: —快要立冬了,下个月我就回福建了,泉州冬天很暖和,不会下雪,你在的地方应该能看到雪吧。 再往下看,她说的就不是这个话题了。 —今天我想告诉你一件事,这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那时候十二岁,算起来你才六岁…… 刘笑阳太阳穴抽了一下。 年龄这个坎,他是永远都迈不过去了。但是…… 十二岁。他猜到代如亦要说什么了。 他原本以为这件事他要花上很久才能从她那里一点点地把情节还原出来,从没想过她会这样突如其来地全部告诉他。 闭了闭眼睛,刘笑阳才继续接着前面看了下去。 …… —遇见你以后的这几年,我的病情又有所反复,我一边担心你一直不放弃,一边又庆幸你一直不放弃。直到今天,我也不能确定我们在一起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我看不到将来,也不知道自己会给你带来怎样的影响,希望你慎重考虑自己的选择。如果没有我,你的生活会过得更好。 最后一条了。 刘笑阳盯着那句“如果没有我,你的生活会过得更好”看了很久。 如果没有她,他的生活连完整都谈不上,怎么可能会过得更好。 代如亦的信息从发出第一条到最后一条用了接近三个小时,或许是因为她在边回忆边写,又或许……是因为太痛苦,所以写起来格外艰难。 很多细节的东西她并没有写出来。 譬如出了事故那一段,她只用了寥寥数语一笔带过: —我被埋在土里动不了,同学和老师都来过,同学没找到我,老师看见了我但她走了,几个小时以后我醒过来就已经在医院了。 后来在学校的经历代如亦也只用了两句话来描述。 刘笑阳觉得那几行字里“孤立”“欺负”这样的词语格外刺眼,他不想多看,但这些话就像生出了刺一般,贴着他内心柔软的缝隙狠狠拍下,刮得他鲜血淋漓,稍一动作便是尖锐的痛。 他从没有过代如亦这样的经历。 刘笑阳成绩优异,家庭和谐,并不刻意和谁保持亲密关系,但别人还是很愿意和他结交。除却代如亦的事外,他的人生即便谈不上一帆风顺,却也没遭遇过什么让他跌落谷底的挫折。 当年的代如亦又会是什么感受? 在她生病的整个中学时代,刘笑阳正在无忧无虑地度过着童年,没课的时候就去上上补习班,周末去兴趣班和特长班,假期和父母出门旅游,他的生活没有一点阴霾。 彼时他跟着父母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而代如亦几年间只待在同一个地方,不见生人。 刘笑阳的心脏一下子抽疼了起来。 他给代如亦回了一条消息,迫切地想做些什么。想到明天的一天假期,心随意动,刘笑阳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我要去苏州,你安排一下,越快越好。” 助理很吃惊,之前刘笑阳还守口如瓶不肯说去哪儿呢,她还以为刘笑阳是明天自有安排,没想到她刚回房没多久,他的电话就来了,而且还这么急。 惊讶归惊讶,作为专职生活助理,她的专业素质还是很强的 ,很快就查好了路线,“从横店到苏州最快的路线是坐车,不出意外的话四小时之内就能到。” “现在就走。”刘笑阳说。 冬天天黑得早,现在还不到七点,如果顺利的话,他或许可以在代如亦睡觉之前见到她。 代如亦是在晚饭后看到了刘笑阳的回复: —我想见你。 她有些反应不能。 代如亦怎么也没想到刘笑阳的回复会是这个,就这么孤零零的一句话躺在对话框底部,和她那大片大片绿油油的文字比起来愈发单薄。 她满心以为刘笑阳一定要先对她那些过往的经历做个评价才对,忐忑不安地等待了好几天,对方却发来了一句“我想见你”。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果说想见她,有没有可能……他并不是很介意她的病? 代如亦犹豫了半晌,给他回了一条: —你在哪里? 这次等了两个小时,又没有回音了。 代如亦自顾自轻轻叹了口气。 刘笑阳应该又是在忙工作了吧,他能有时间看完她的消息都算不错了。 成千上万的人每天在微博上私信艾特轰炸他,也没见有几个真的能被看到的,她好歹还得了个回复呢。这么想着,代如亦心里就得到了强大的安慰,之前那一点焦灼尽数褪了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放下手机、伸直脖子往窗外一看,代新醇正在院子里打着太极,代如亦走了出去。 “今天不看书了?”代新醇扎着马步问她,气息平稳。 “晚点再看。”代如亦说。 她偶尔才和代新醇一起打打太极,平时夜里都是看书的时候比较多。 “准备什么时候回泉州?”代新醇问。 “过完这个月吧。”代如亦答道。 代新醇又道,“今年你在哪儿过年?” 代如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突然这么问?” 她大学毕业以后明明每年都是在家过的年,一次都没变过,今年当然也是一样的打算。 代新醇悠悠道,“说不定你要和小刘去他家过。” 代如亦怔了一下,她从来没想过还有这个可能性。两个人的生活,比起她独自一个人,会出现这么多她没考虑过的差别吗? 想了想她还是道,“我觉得不会,他太忙了。” 艺人能在家过年的有几个,更何况刘笑阳还是正当红的明星。 代新醇不置可否,只道,“反正你迟早是要见人家父母的,宜早不宜晚。” 代如亦蹙眉道,“那也太快了点。” 代新醇笑着觑了她一眼,“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年纪了。” “二十八,要奔三了。”代如亦叹了口气,“我知道,不用再提醒我了。” 代新醇气沉丹田,缓声道,“有空不如多想想以后该怎么过。” “该怎么过怎么过。”代如亦说。 不知道怎么的,她很有底气地觉得无论她想做什么,刘笑阳都会迁就她。 代新醇摇了摇头,“小刘把你惯成这样,以后家庭地位堪忧啊。” 代如亦笑道,“要不是我妈惯着你,你的家庭地位也很危险。” 代新醇“啧”了一声,“当年我追你妈的时候可没少被刁难,现在是老来享福了。” 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有时候真是想不通区别为什么会这么大。 仔细想想,刘笑阳也没少被代如亦“刁难”。以后……要不还是补偿他一下? 代如亦思绪放飞,脸上一热,代新醇用余光看了她一眼,默契地没有再说话。 世上有人朝三暮四予取予求,也有人困囿原地苦求不得,只待有朝一日佛音一响,方能渡己出苦海无边。 打完拳以后,代新醇准备洗漱就寝,代如亦则向王芸烟要了刘笑阳那天送上门的礼品来看。 王芸烟沉吟了一会儿之后就开了储藏室的锁,把东西抱了出来。 代如亦打开来看了看,有种小吃一惊但细想又觉得本该如此的奇妙感觉。 她想象得到刘笑阳出手必定不会是凡品,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用心。这两套东西的送出手的意向很明显,书案摆件归她爸,翡翠首饰归她妈。 代如亦捏起一枚玻璃种的吊坠对着光举起,吊坠里水头很好,冰莹剔透十分漂亮。 代如亦欣赏了好一会儿,王芸烟站在一边笑着打趣她,“你喜欢啊?” “看看而已。”代如亦摇摇头,抬起右手手腕,袖子里面的玉牌滑落出来,“我有这个就够了。” 王芸烟凑近看了一眼,正想伸手把它捏起来仔细看看,代如亦就把手放下了。 “这还不给我看了。”王芸烟假怒道,“之前还没注意到你手上多了个这个,小刘给的吧?” 代如亦“嗯”了一声,心里蓦地有些高兴。 她觉得既满足又骄傲,原来向人展示自己收到的心意是这样一种感觉啊……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那玉的质地看起来不错。”王芸烟刚刚看见了玉牌的光泽和全貌,虽然没仔细看,但也判断了个七七八八。 “应该是和田玉。”代如亦说。 “那玉本来是小刘身上带着的吧?”王芸烟问。 代如亦有点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王芸烟眉毛扬起,用一种行家般的语气道,“人长期佩戴过的玉看着和锁在柜子里的是会有差别的。” “他说这是他妈妈在西藏给他求来的。”代如亦隔着衣服摸了摸玉牌的轮廓。 王芸烟把桌上的贵重物品收起来,随意道,“那估计这是他妈妈给儿媳妇准备的见面礼了。” “……不会吧?”代如亦就没想到过收下这个东西还会有这层意思。 王芸烟比她多吃了几十年的饭,在人情世故上看得比她通透多了,也不多去解释,只道,“是不是回头你问问小刘就知道了。” 回头问问,如果等见面的话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代如亦想了想,打算直接发条消息问问他,顺带看看他回复自己了没有。 刚把手机拿出来,《My Love》的钢琴前奏就响起了。 来电人上面显示着刘笑阳的名字。 代如亦手一抖,险些把手机砸了。 她反应过来又急忙去点接听,慌慌张张点了两次才把电话接起来,凑到耳边“喂”了一声。 刘笑阳还没说话,听筒里传来了一段苏州评弹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呢哝软语。 代如亦条件反射地看向她爸的房间,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她把手机拿远了点,再次听到代新醇房内隐隐约约的评弹曲调。 是一曲《秦淮景》。 软糯的女音正唱到了一句,“秦淮缓缓流呀……”代如亦再把手机拿近,听到了一句更清晰的“盘古到如今”。 她猛地站起身,压着狂跳的心脏正要开口,刘笑阳的声音抢先一步传了出来: “我在你家门口。” 他已经回答了代如亦原本想说出口的问题,一时间她感觉自己被震傻了,愣愣应了一声,“……哦。” 刘笑阳又说,“苏州评弹很有味道。” 代如亦又“哦”了一声。 刘笑阳无奈道,“你还不出来给我开门么?” “哦……嗯?”代如亦霍然转身,反应过来了穿着拖鞋就往门边跑。 门开之后,原本正低头看着地上的刘笑阳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瞳孔里仿佛住下了漂浮的日月星辰,眼波中缓缓流动着一点微光。 他微笑道,“晚上好。” 围墙边上正接着代新醇的卧室,他们站在外院门口,评弹的声音听起来反而比在室内更清晰。 “白鹭洲,水涟涟……” 琵琶音清淡地伴着唱词响起,代如亦走出门外,双臂圈上了刘笑阳的脖子把他的身体拉低下来。 刘笑阳沉沉笑了一声,代如亦踮起脚凑上去,评弹里还在唱: “世外桃源呀。” 她轻轻地吻上了刘笑阳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