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竹马,承奕,是个常常会自我反省的人,于是也常常为此遭罪,但若非他是个会内疚的人,我想我也不愿意做他的青梅。 承奕和我,娃娃时常常被寄养在一起,要么在他家要么在我家。他小时候发育不如我快,我是个土豆时,他仍然是颗豆芽。小孩子不懂年纪,只以体型论大小,于是那时我以姐姐自居,指挥着我们的行动。大一点的时候,我们成为合奏者,我弹钢琴,他拉小提琴。初中时,他的体型终于匹配了他的年龄,于是可以轻松地提着我配合他的行动。高中以后,我们便分道扬镳,我寄宿在公立高中,他寄宿在国际学校。大学时,我在中国,他在美国。不过最终,我们又被寄养在了这座城市,父母云游天下,我们两个留守城中,互相守护。 承奕于我的存在不同于任何人,不是家人,不是爱人,不是闺蜜,不是同学,不是朋友,他不是任何人,他只是我独一无二的竹马。 承奕是永远不会伤害我的人,于是当他说他成了伤害别人的人时,不得不承认,我一直以来从他那里得到的坚固的安全感确实有些晃动。 有很多事情,光明正大地做出来就不是错,而只是不同而已,而我们会尊重每个人的不同,但光明正大地做第三者却不在其中。 “小瑕,你一定要知道,我的本意是直接简单,是光明正大,我并没想伤害谁。” “你去抢?” “没有,我只是当面把我的心思告诉他们而已。” “他们?谁?” “她和她男朋友。” “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呢?” “因为那是我的感受啊,我抑制不住,我想要告诉她,我爱她,我要等她。” “可以不告诉的,为什么一定要?” “不行,那样会委屈我的爱情。” “那可以只告诉那个女生啊?” “那样岂不是撬墙角,多猥琐。” “好吧,但可以委婉些,不是当面,通过其他方式。” “不行,那样就不能明确而直接地和那个男生确定竞争关系,我要宣战,光明正大,我才不要当个偷偷摸摸的第三者。” “好吧,你是骑士。” “所以我做得对,是不是?” “不对。” “哪里不对?” “因为你伤害到别人了。” “我没有想到最后会变成那样。” “到底变成怎样?” “他们吵架,女生流产,差点没命……我知道错了,所以无比难受。”光明正大承认的错误,因为发了出来,不会成为治愈不了的痤疮,而会成为有可能被治愈的脓包。 “你根本就是错了。”不破不立,批评就是最先挑破脓包的那根银针。 一个月来,承奕像个恐惧的小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黑暗中,甚至能感受得到他不安混乱的心。他是那么内疚,又是那么害怕,惶惶不知所措。 高中时看《神雕侠侣》,沉迷于里面反复执着的爱情故事,大学时再看,迷迷糊糊中居然也看懂了一个人成长的坎坷,现在再来看,纠结探索的却成了它里面的养生之道。古墓派的养生之道在于“控”。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道城墙,坚固的,脆弱的,完整的,破败的。城墙里是满满的水,被控制在界限里的,冲破城墙变得不受控的,稳定平静的,一发不可收拾的。把墙控牢,把水控静,得道成仙。 承奕的心里,水冲破了城墙,混乱不堪,不受控了。 我抱着他,让他安静,叫他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他,给他时间,让他修复自己的城墙。 “承奕,不要害怕,慢慢来,会过去的。” “我害怕想那件事情,想到心会疼。” “我明白,慢慢来,慢慢面对它,面对不了就先逃避好了,因为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等你好了,我们再去面对它,你要先好起来。” “吴瑕,你了解那种害怕吗?” “了解的,慢慢会好起来的。” “你怎么会了解?” “因为我也害怕过。” “害怕什么?” “害怕面对现实,害怕无能为力。” *** B城古老的城墙沉淀着岁月,B大古老的建筑彰显着历史。去见陆晨的那天,我整颗心飘飘然,明显与B大的厚重感格格不入。 我还记得,陆晨那天穿的是白色T恤配蓝色牛仔裤。从能看到他开始,我就紧张到窒息,我想我下一秒就会坚持不住而逃走,“反正他不认识我,我逃走他也不会注意到对不对。” 我并没有逃走,却看见他在不远处停下来同一名女生讲话。真奇怪,我那颗始终紧张悬空的心突然间就可以落下来了,快得令我都有些担心我的心脏。 从接到陆晨的回复以来,我幻想过各种见面的情形,却唯独没有想过,我可能是不受欢迎的第三人。我害怕起来,可仍然抱着希望。但当看着他们一起向我走来时,这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我害怕面对他们,我不想面对他们,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瞬间将我定在那里,不能思考,不能反应。 “你是吴瑕?”明明陆晨就在身边,他的声音却好像离我好远好远。 “……”我点头,同时也低下头,我觉得我是个破坏者,是个罪人。 “我就是陆晨,高中校友。”陆晨一双白色球鞋在我眼下晃了晃,多可爱呀! “……”我又点头,不敢抬头,可是我多么渴望能看着他,哪怕能说几句话也好啊,也不枉我大老远追到这里来。 “……”那双球鞋没有再动,再动一下吧,我心里想。 “……” “咳……”原来他是这样打破沉默的呀,也是可爱的呢!这时耳朵眼睛变得异常灵敏起来,发挥到了极限,想记录下这仅有的交集。 “……”我依然耷拉着脖子,颓着,我想他该要走了,带着我是个神经病的想法离开,不过这样也好,总还是留了点印象给他,想到这我不禁要高兴起来了。 “你中暑了吗?” “啊!”陆晨的脸突然出现在我眼下,吓了我一跳。 “……”他看着我,看样子是在等我开口。 “我…我…中暑…没有…”我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他,近距离看到了他的脸,还是和记忆里的一样好看,我提醒自己要抓紧时间多看几眼,牢牢记住,要记一辈子,但随即又感到无比可惜,这么好看的脸永远也不可能属于我,简直太悲惨了,简直太不公平了。 “……”他依旧只是看着我,不说话。 “我要喝水!”昨晚打好的腹稿,我下定决心不再透漏任何信息,既然就这一次交集,让他当我神经病好了,我不能让他看透我,那样只会令我更难堪。明知道无礼极了,可还是这么毫无逻辑又毫无起承转合地提出请求,或许是悲愤伤心的情绪给了我胆量,又或许是因为知道以后不会再见面,破罐子破摔也无所谓了。 “走吧。”我看到他不解地皱了一下眉头,又是拿探寻的眼神看我,随后转身后对我说走吧。 秋日上午的太阳斜挂在我的上方,我眯着眼抬起头去迎接它,感觉时间在变慢。我睁开眼就能看到走在我前面的陆晨的漂亮脖颈,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爽的味道。我低下头,屏住呼吸,不能继续放纵自己下去,否则我很可能会忍不住扑上去,咬住他的脖子,狠狠吸一口血,同化他,变成和我一样的吸血鬼,那样我的机会会不会就变大了呢,毕竟吸血鬼不是很多。我跟在他后面,踩着他的影子,如果我是偷影子的人多好啊,我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有什么秘密,我能帮他完成他的愿望吗?我肯定不能,我的力量那么渺小,就像我在他的影子里显得那么渺小一样。他的影子将我全部包裹进去,这样想着仿佛有了亲密接触一般,就让我暂时意淫一会儿吧,我的矜持反正也丢尽了。 就在我神游天外的时候,陆晨突然停下来,幸亏我为了不再那么猥琐地宵想他的味道而刻意拉开了距离,否则就该撞上他了,那样不知道有多尴尬,但我正努力踩他的影子的样子估计在他看来也够滑稽的了。 “要喝什么?” “随便。”他盯着我看,我有些紧张,又低下头去。 “苏打水?” “可以。” *** 我不知道别人回忆起往事来是个什么样子,我常常是一副亲妈脸——唉,我小时候怎么那么傻呢? “承奕,总有一个时候,你想起那件事,也会像我想起我做过的那些傻事那样,呵呵一笑,再自怼一句——可真傻啊,对不对?” “不会,你选择不打扰任何人默默离开,你没伤害过人,你没做错过事,所以你能从容接受你的以前,但我不能,不管怎样,第三人终归伤害到了别人,内疚是我最微不足道的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