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怀里……都算是勉强。
我同他刚见面时便提到过,傅容时此人身量很高,杵在我面前有如一根大竹竿子。他站在我身侧时,我得梗着脖子看他;他站在我面前时,我正对上他的腰腹。
我的额头撞上了一处紧实的肌肉。
可我的脸颊……怎的有些软绵绵的。
——我的娘欸。
我瞬间弹了起来。
我跳过了惊慌失措的情绪,直接入了羞愤至死。
傅容时双手紧摁住我的肩膀如押解犯人,将早已僵直的我推回了椅背上,我准确地错过了他脸疼的拧成麻花那一瞬。
别说看他了,我现在都恨不能立时倒地身亡。
这时,成功将我生扑至傅容时腿根的邱大娘子的大嗓门进了我的耳朵。
“这位大人!”她惊惶大叫,“您没事罢?我这一下子跑过来的劲实在太大,实在是没想到能给大人您这下半截给撞上……大人您赶紧抖楞抖楞,看看还好不好使。男人这可是很重要的,别给撞出了毛病……”
傅容时呆愣在原地,显然也是第一次遇见让他“抖楞抖楞看看好不好使”的女子,还是个年岁相仿的姑娘。
“你……你别说了。”憋了半晌,傅容时强行开口。
“大人,”邱大娘子认真道,“这可不是说笑的,您要是下半截给撞出了毛病,可得早发觉、早检查、早诊治。这要是真给这玩意弄坏了,这可是多少鹿鞭虎鞭都补不回来的……”
“别说了!”傅容时紧蹙着眉,极力忽略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应姑娘她……她只撞到了我的腿。”说着有些心虚地瞥了我一眼。
我随着傅容时的狡辩缩了缩身子,以佐证我的身量之矮只能够到他的腿,拼命点头。
只是看着他微红的耳根,我也不自觉地涨红了脸。
*
直到我被镇抚司的几个伙计连人带椅抬上了朝云馆的二楼,我这脸上的红才褪了。
确切地说,我这脸红不是褪的,而是直接被吓白了。
——都他娘的一整夜了,这朝云馆如何还不清理凶案现场!
这整个二楼,我只见到满目的黑红血迹。昨夜灯光昏暗,我光顾着抱着伤腿哭嚎,根本也注意不到那储一刀到底捂着脖子喷了多少血。
今朝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倒是让我看了个清楚。
这朝云馆的二楼走廊,从南到北、自西往东,显然是被储一刀捂着脖子全走了一通,从地砖到厢房门、从纱帘到廊柱,没一处是放过了的——血呼啦的一整层楼,给我直接吓得捂住了脸。
这一地的血迹淋漓,配合整个朝云馆里漫着浓浓的、散不出去的腥臭味,比噩梦还噩梦。
这还如何做生意?无怪方才见到邱大娘子的时候,她眼皮子肿成了两倍大。若我是这朝云馆的当家,我当场就能哭瞎了自己。
“应姑娘。”耳边传来傅容时的声音。
我从指缝中露出半只眼来。
他笑了笑,嗓音柔和,全没了方才被撞击之后的窘迫:“姑娘莫怕,我在这里。”
你在这里顶什么用?能辟邪防身?
有放空话的功夫不如去医馆瞧瞧你的下半截。
我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将手指头再度捂了回去。
“我不想看,你要问什么便赶紧问。”
我听见傅容时有些好笑地轻叹一口气。
接着我这手腕便被一阵温热裹住。
傅容时捉着我的手腕,想将我的手从我眼前拿开。行动之间,他的指腹不经意摩挲过皮肤,闭着眼的我能清晰觉出他指肚上的老茧。
“你做什么?”我蹙着眉,将眸子闭得紧紧的,手腕上的热气烧上了脸颊。
“应姑娘若是不睁眼,如何能将昨夜的情景准确复述出来?”
“我天生记性极佳,只要我见过的情景便不会忘记,就算是闭着眼,也决计不会耽误你们办案。”情急之下,我硬着头皮开始胡诌。
反正傅容时也不在现场。
我听见脑袋前边有人轻笑一声,气息漾在我脸前。
“半个时辰前不是还说前一日伤了脑袋、什么都记不清了?”
“…………”
我真真是倒了大霉。
见我不回话,傅容时拽着我的手腕晃了晃。
那朗润的嗓音中多了几分不容置疑:“若是应姑娘还不肯睁眼,恐怕傅某便只能也将姑娘带回镇抚司细细审问了。”
……狗东西。
我身子一顿,咬了咬后槽牙,缓缓将拧死的眉眼松开,有如阵前临敌、慷慨赴死。
这一睁眼,第一下见到的,便是傅容时这崽子皎月一般的笑靥。
我没好气地别过脸去,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念头,强行让自己对上这满地的污血。
——污血还未对上,却对上了楼梯下一双凛如霜雪的凤眼。
这回我的尾椎骨都凉透了。细密的寒意从我脚心往上攀着,顺着血脉骨骼一寸一寸凝上颅顶,开着的那扇大门,伴着雪窖冰天的严寒,将我由上至下浇了个遍体生烟。
恰似昨夜。
我硬梆梆地转过头,看向了傅容时近在咫尺的脸,又看向了他仍未放开的我的手腕。
傅容时啊傅容时,我可去你娘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