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阆坐直身子,不忘将手上的毯子拉紧:“你刚才不是还叫我谢阆?”
这个跳跃程度,谁能接得上话?
我不明所以:“所以你是要治我不敬之罪吗?”
谢阆冷哼一声,确认我身上的毯子的确裹好之后,便掀开马车帘子,对着外面的马车夫道:“去城南别苑。”
“不用,麻烦给我送回应府吧。”我赶紧开口。本想想伸出手阻拦,却发现我的身子被毯子缠住。
谢阆看我一眼,似是在警告我不要动,免得弄乱毯子。
他敷衍我一句:“太远了。”
马车夫是侯府的人,自然不能听我的话。我只听见外面马鞭一甩,马儿嘶叫一声,马车便动了起来。
“不算很远的。”我转过头,试图说服谢阆,“侯爷,你方才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抱走本就不好看,若是再将我带回别苑去,就更不合适了。”
“合适?”谢阆的凤目微眯,“那镇国公府的小姐众目睽睽之下叫你弟妹就合适了?”
我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应付。
“侯爷你……”
“叫别人阿徵,到我就成了侯爷?”他的声音一字字冷下来,似寒风刺骨,在狭窄的马车中呼啸。
我抿唇,鼓起勇气对上他的眼:“我与秦徵是多年相交的好友,他与我同岁,我不觉得这样叫他有什么不妥。至于簌簌叫我弟妹的事情,不过是朋友之间的玩笑,侯爷怎么还当真。”
“那秦徵与你在水中抱得那么紧,也是玩笑?”
我受不了谢阆阴阳怪气的语气,心口的气也上来:“你明明知道阿徵是为了救我……”
“他救了你,难道我没救?”他打断我的话。
我莫名其妙:“这是一回事吗?”
他紧盯着我,眼神黑得沉,看不见眼底的情绪。
我耐着性子开口:“侯爷救我,我自然心怀感激,我给侯爷道谢,”我艰难地给他鞠了个躬,再继续,“可我刚落水时,确实也是阿徵毫不犹豫下水救了我,这事出突然,一时没顾及上男女大防也是人之常情。”
我沉沉呼了口气:“但侯爷连我给他道谢的机会都没留,直接就将我带走,做的的确不大合适。”
谢阆眼神凛冽:“若是我不将你带走,你是不是要跟着他们上镇国公府,坐实了秦簌簌口中的‘弟妹’?”
“你怎么还没完了呢?”我也顾不上什么身份不身份的,瞬间火气就上来了,“先不说这就是一句玩笑,侯爷紧抓着不放是不是也太没风度?再说,就算簌簌叫我一声‘弟妹’,不论是真是假,同侯爷你又有什么关系?你爵位再大,总也管不了别人家的婚丧嫁娶吧?”
话说出口,我才意识到不对劲。
年纪越大,胆子也越大——我好像是第一次在谢阆面前发火。
谢阆显然对我的反应亦有瞬间错愕。可这片刻的错愕过后,他目光便再沉了沉,压着嗓音缓缓开口:“是,我没身份管你。”
“我只是没想到,不过短短三年,你身边竟多了这么些杂草。”
“你什么意思?”听了谢阆的话,我怔愣一瞬。
“当朝首辅的独子给你送药,镇抚司的千户与你外出,镇国公府的少爷舍命救你……你说什么意思?”谢阆的声音越来越冷,“我竟还问你为什么不再给我写信,原是有了更重要的事情。”
我指尖麻了麻。我早知道谢阆不是一个好性子的人,可也许是他这段时间藏得实在太好,我竟然忘了他原本是怎样的冷心冷肺。
我毫无防备。
我用力挣扎着扯开身上的毯子,伸手掀开车帘,避开对视:“我不想与你说这些,你快叫车夫停下,我要上镇国公府的马车去,我的轮椅也在那里。”我预感到再接下话去,或许就会说出一些难以挽回的话,而我向来不想面对冲突和争端。
可谢阆却并不想顺我的意。
他又开口:“是了,我忘记还有个为你借轮椅的师兄了。”
我捏着车帘的手微微颤抖:“谢阆,你还有完没完了?”
“现在肯叫我名字了?”他语速放了缓,“怎么,这些人事不准我提吗?”
“我问你,当年送过的汤药,你故技重施地给过多少人,才能教这些人都对你好?你同多少人要了猎物、给多少人做过剑穗、又与多少人写过信?如今秦徵救了你的性命,你又想怎样道谢,是不是该对他说以身相许?”他话中携了万千箭簇,蜂拥着扎到我背上,“应小吉,我是不是该赞你一声好手段?”
以前听人说,刀枪斧钺不如言语更加伤人的时候,我还不能完全理解。可如今听见谢阆的话,我才知道前人说过的话没有半分夸张。
将人捧上前的真心再一次踩在脚底这件事,即便是过了三年,也是难以忍受的疼。
可我忽然就笑了。
“好手段?”
“是,都是我的手段。”
“你练武受伤,我在保和堂门口排了一夜的队为你买伤药,是手段。”
“你被老侯爷责罚,我冲到你身后为你挨了军棍、肩上现在还留着疤,是手段。”
“你对我不屑一顾,我还上赶着纠缠你,被人指着鼻子骂我少教养不知羞,也是手段。”
我忍住鼻尖的酸涩,扯了扯嘴角:“侯爷,你说我这么好的手段,当年你都没上钩,那你现在给我弄上你的马车,是在琢磨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