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忍俊不禁,倏而板起脸,坐回马车内。
轿厢中,尤女史看着昭元,疑惑道:“公主、不,女郎,此刻是启程还是……下马车跟不移郎君见个礼?”
两人面面相觑。
“对,下马车。”昭元面颊有些热:“刚被煞住,匆忙躲了回来。”
“啊?”尤女史不解,先起身下车,而后伸手扶昭元:“不移郎君是在向女郎示好,怎么就煞人了呢?”
昭元落地,跺几跺脚:“你方才是没瞧见,张不移姿态也太不羁了些,我这会儿还脚心痒儿。”
尤女史似懂非懂。
张不移已经领着提食盒的仆从走来,身旁还跟着一位妙龄女郎。
跟霍哲见过礼后,张不移让仆从将食盒放到马车前板上,而后问:“曦娘,你方才躲什么?”
昭元反问:“那你又做什么怪?”
“哈哈。”张不移大笑:“我可不是作怪,我是真心给你送吃食。”
张不移将食盒盖打开,露出里面的雕花奶酥,讲解道:“它名字叫‘玉露团’,因其形白如脂玉、圆似露珠。这是我家的厨子自创的点心,味道清甜不齁,极为可口。”
“玉露团”置于白瓷碟中,白瓷却还逊了三分颜色。它模样珠圆玉润,颤巍巍地兜着里中奶泡,看起来可怜可爱,连尚食局的点心都少有能媲美。
张不移端出一碟,道:“你今日舟车劳顿,快来尝尝。”
昭元看着那吃食,偷偷咽下口液,道:“你可是在说笑,我今日才刚出城,哪来的舟车劳顿。”
“哦——”张不移眼珠一转,拉长音调:“才刚出城么,可我等了你许久,还以为你是跋山涉水而来。”
昭元:“……”
“噗!”柳二郎笑出声。张不移身旁的妙龄女郎亦是面带笑意。
昭元瞪眼:“你怎么如此能言善辩。”
张不移将白蝶放回食盒,俯身行个礼:“过奖。”
“我可不是在夸你。”昭元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徒:“你这张利嘴,怎么不去茶楼说书。”
张不移接话道:“我在国子监说书,倒是差不离。”
昭元撇嘴,说不过他。她看向他身旁的妙龄女郎,问:“这位女郎是?”
张不移引见道:“舍妹。”
两人见过礼,昭元便得知,这位是张氏嫡女,名唤瑜娘,她气质端庄从容,倒确有大家风范。
忽然,远处有人打马奔来,空鞭抽得啪啪响,待走近了,昭元认出是孙二郎。
孙二郎勒住缰绳,策马绕着众人走一圈:“你们在城门口磨蹭什么呢,我等得不耐烦跑来找,你们倒还悠哉地聊闲天。”
他一眼望向昭元身旁的食盒,问:“曦娘,你那食盒里头是什么?我跑马一个来回,腹中早已空空,可能讨一两个尝尝?”
昭元颔首:“请便。”
孙二郎便下马,过来拿起两个玉露团往嘴里塞,双颊鼓囊着点头称赞:“味道不错。”
他又伸手拿了两个,顿时食盒空了一半。
张不移斜眼看他。
孙二郎吃得津津有味,问:“这是新出的点心?怎么我以前在宫……在你家从未吃过?”
尚食局女官是孙氏女,故而孙二郎对宫中的点心了如指掌。
“不。”昭元摇头:“这是张家的点心。”
孙二郎僵住,目光转到似笑非笑的张不移脸上……他呸一口将嘴里的残渣吐地上,手里最后一个玉露团也扔回食盒。
“我不吃了!咳咳,噎死了——”孙二郎浮夸地拍拍胸口,翻身上马:“启程吧,灾民们等赈灾粮都快等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昭元没料到孙二郎那么大反应,而后想起他们俩不对付,不由失笑。她坐回马车中:“行,启程。”
车队再次辘辘行驶,后头还跟着两辆粮车。
张不移策马与霍哲并肩,硬生生将孙二郎挤开。
孙二郎气得绕去霍哲另一边,就见张不移回头瞧了一眼昭元公主的马车,而后状若试探地问:“子理兄,你是曦娘族中兄弟,我向你请示几件事,叨扰片刻,见谅。”
等霍哲应允下,他开口问:“唔,曦娘似乎极得长公主信重,连赈灾都派她来,想必久伴长公主身侧,那曦娘是哪一年入的宫?”
霍哲答:“打小。”
孙二郎心想可不是么,公主三岁时,先帝登基,可不打小就进宫了。
张不移颔首,又道:“曦娘入宫多年,对皇室已是鞠躬尽瘁,霍家打算何时为曦娘请旨出宫?”
霍哲侧头看他:“不知。”
“哦。”张不移语气失望,沉吟片刻,轻声道:“我偷偷问一句,以曦娘如今的年纪,再耽搁下去,恐怕不好寻人家,霍家长辈难道不忧心?抑或,曦娘已经定亲?”他语气小心翼翼。
霍哲:“……”
孙二郎偷眼看霍哲,果然见他绷着张脸,冷冷吐字:“与你何干,莫非你要为她做媒?”
孙二郎使劲憋笑。
偏偏张不移没看出来,火上浇油地说:“哪能,我如何舍得。嗯,坦诚而言,子理兄,你觉得在下为人如何?我虽虚长你几岁,但若能同曦娘一起尊你声兄长,我心花怒放。”
霍哲干脆利落:“在下受不起。”
张不移:“……”
孙二郎咬住腮帮子,不让自己笑出声。他头一次见挖墙脚挖到主人眼皮子底下的,偏偏一个不知情,知情的那个又碍于局势不能直言,两人都得遭受无妄之灾,真是精彩!
张不移费解,又有些气:“为何?我也算京中数一数二的才俊,子理兄怎么一副很不待见我的模样?况且,你方才那句话堪称阴阳怪气,我可不记得何时得罪过你。”
霍哲道:“先别下定论,待来日见方晓。”
眼瞧着两人都不肯罢休,孙二郎赶紧拉偏架,吆喝张不移道:“不移郎君,我们去跑马吧,跟着马车慢悠悠地走,多憋屈。”
闻言,张不移看向霍哲,开始冒坏水:“子理兄,你我不必争执,来,马上见真章。”
“哎,”孙二郎道:“子理他武将出身,不移郎君你哪比得过他。”
张不移故意激霍哲:“是吗,眼见为实,我不大信。子理兄,如何?”
霍哲抬眼:“请。”
“好!”张不移道。
而后一声令下,两匹马飞奔出去,扬起一片黄尘。
“驾——驾——”
孙二郎与张不移霎时策马奔出十步远。
至于霍哲,霍哲悠哉游哉地策马在马车前,连马鞭都没拿在手中。
轿厢内,昭元问尤女史是否在流民中找到家人,尤女史摇头。
昭元安慰:“今日再去看看,若再找不到,便表明你的家人未受旱灾殃及。”
尤女史:“谢公主吉言。”
听见外头马蹄疾驰的声响,昭元令尤女史掀开软帘,便见马车前只剩霍子理一人。她不由问:“他们俩人呢?”
霍哲笑着将事情来龙去脉解释。
“噗!”昭元捧腹:“那你岂不是诓他们?”
霍哲理直气壮:“我从未答应过与他们跑马,况且,我怎可擅离职守。”
昭元失笑:“倒也是。”
岂料不过片刻,张不移又策马回来,看见霍哲,瞪大眼:“哎,你怎么也回来了?”
霍哲:“我就不曾离开过。”
张不移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