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楚江卿也知道程蒙要同自己好好谈谈,可是他觉得没什么必要。
因为他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是错的。
等回了家,三小只跟程夫郎打了招呼,几个人就去了后院的树下。
“说说吧,你这一天的情绪怎么回事儿?”程蒙皱眉,今天一整天楚江卿都阴沉沉的。
早上他还好点,等跟夫子争论起来之后,那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就没下去过。
还好刚刚他挡住了楚江卿的脸,不然程夫郎又该担心了。
“没有。”楚江卿抿唇,眼中带着戒备和警惕。
这人的问题挖到了他心里的伤疤,楚江卿的刺又立了起来。
“你那是什么眼神?!”程蒙的火气腾地就起来了,他上前揪住楚江卿的衣领,咬牙道:“我告诉你,你怎么看我都可以。但是你要是敢这么看我母父和离肃,我一定会宰了你!”
母父好心收养他,楚江卿要是这么戒备的如临大敌的样子看他,那母父该多伤心?
而离肃当初和他一起劝的程夫郎,让他收养楚江卿。要是得知如此,离肃要多后悔自责?
或许是程蒙的威胁真的有用,楚江卿沉默了下来,眼中的刺也不见了。
程蒙缓和了一会儿,也坐了回去,开口道:“既然你觉得做错事不能被原谅,那你想怎么办?怎么弥补?”
楚江卿抿唇不语,程蒙斜他一眼又道:“难不成要以死谢罪?”
还别说,楚江卿闻言眼睛亮了亮。这明摆着是赞同,这可给程蒙气了个仰到。
程蒙都快气笑了:“那可得了,要按你这说法,那你现在早就不存在了。”
楚江卿皱眉不解:“什么意思?”
“你确定你父母一辈子没做过错事?”程蒙冷笑:“要是按照你的说法,他们早就该死,哪还有命活着生出你这么个混账东西。”
“你!”楚江卿登时就急眼了,他父亲是他最敬仰的人,他不允许任何人这般说他!
“我什么我?我看你就是闲的!”程蒙冷道:“就你脑壳子里瞎想的那些,那也得是有命才能想的。”
程蒙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楚江卿道:“我程家不养闲汉懒汉,你想继续钻你的牛角尖,那就努力赚钱活下去。你的口粮没人帮你挣,一会儿吃完饭就跟我下地干活,吃白饭的家伙没有午觉可睡。”
说完,程蒙拂袖便走。
绕过前墙的时候就看到了躲在墙后的离肃,只是还不等程蒙作何感想,离肃便先开了口。
“感觉如何?”
程蒙:“……爽!”他从来就没觉得自己能这么帅过!那简直就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啊!
作为一个家中“最底层”的存在,程蒙表示刚刚那波说教简直不要太爽!
“谁问你这个了。”离肃哭笑不得,他也没觉得自己和程夫郎有多欺负程蒙啊,怎么他就这么能皮呢?
“奥,你说让他和我一起下地干活?”程蒙点头:“那肯定得让他去,我跟你讲他现在就是闲的。”
“就跟夫子讲的那个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似得,咱也别管她其他的什么身份地位不同,为情所伤啥的。重点就是你要是给她两亩地让她天天薅草干活,她觉对不会有那闲功夫去葬花了。”
程蒙说的一道一道的:“到时候还什么花飞花谢花满天的,她肯定得换成锄禾日当午。”
离肃闻言简直了,真是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你说程蒙不对吧,他说的还有些道理。你说他说的对吧,又有的是歪理。
“咱就是个庄稼汉,粗人白丁,搞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反正啊,我是觉得给他点儿活干,他自然就没那时间和力气去瞎想了。”程蒙摸摸下巴,真是觉得自己说的太对了,简直就和启蒙的夫子一样厉害了!
离肃:“……你啊你,哥你什么时候才能记起自己现在也是读书人?还一口一个白丁的叫呢?”
程蒙闻言一愣,旋即笑的开怀:“我这不是习惯了么?等我改改,肯定不会忘了。”
“那你一会儿吃完饭就下地?”离肃跟着程蒙去前院,寻摸着要是一会儿程蒙就走的话,他给他准备点儿水什么的。
“嗯,昨天晚上看地里的草又长起来了。咱们那地好是好,可惜就是草长得太快。”地里肥力足,野草又比庄稼顽强,薅过一遍草下一场雨这草就得再长起来。
“那行,我这给你晾点热水去。”离肃不允许程蒙喝凉水,就怕他喝生病了。
“哎呀,哪有那么麻烦,凉水就行。子言你可别忙了。”程蒙笑的得意,嘴上却谦让的不行。
想当初他行军打仗的时候,什么水没喝过?旱天的脏泥水,冬天的雪和冰,他哪个没试过?只不过就是贪恋自家爱的那个对他的一份心意罢了。
只要是为他好,哪怕是打他他都乐呵。
“那你还想喝凉水?”离肃闻言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
“你是不记得自己喝凉水肚子疼了是吧?哥,你就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离肃有些气鼓鼓的。
真是的,该说这人啥才好呢?怎么一点儿也不会照顾自己呢?
“错了错了,哥知道错了。去吧去吧,小心别烫着啊。”一听离肃又翻出自己最丢人的事儿,程蒙赶紧打断离肃,把人推去了厨房。顺便搁边上守着,生怕离肃烫着自己。
离肃灌着水,抽空里还不忘了斜程蒙一眼。
程蒙傻呵呵的回乐回去。说实话上次他是吃完了母父做的肉,油水大了,又喝了不少凉水这才犯劲跑肚了。
要不然就看他平常经常喝凉水的模样,他也不可能喝出毛病来啊。
不过,程蒙还是很享受离肃的紧张的。
紧张他好啊,有多紧张他就有多在乎他。
程蒙自己搁那痴痴笑的跟个二傻子似得。程夫郎一进门就见到自家儿子这副模样了,程夫郎撇了撇嘴。啧,简直不想承认这就是他的娃。
程夫郎拎了程蒙去吃饭,而离肃早就端着饭出去了。没办法,他哥笑的一脸惨不忍睹的,就算是他也忍不下去了。
饭桌上程蒙和楚江卿一派融洽,和和睦睦的其实都是做给程夫郎看的。其实心里,程蒙嫌弃楚江卿想的太多钻牛角尖,楚江卿则嫌弃程蒙头脑简单想的太少。
吃完了饭,程蒙拿了两把锄,一把递给楚江卿道:“你会用吧?”
这话里不无挑衅。
楚江卿面无表情的接过锄,算是应了战。想他在大伯家也是每天都干活的,程蒙未免有些太看低别人了。
“哥,你们的水。”离肃给楚江卿也晾了热水。
毕竟现在楚江卿是他家的人。即便他再怎么别扭,再怎么怪,他也是程家的人,他们的哥哥。
这也是程蒙为什么要想尽办法不想让楚江卿再想太多的原因。毕竟如果是外人的话,提醒一遍要是不听,谁还有那时间管你?
他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谢谢三弟。”楚江卿的道谢中规中矩。
反观程蒙,他那只爪子不老实的揉了揉离肃的头,这才笑嘻嘻的走了。
外面的天气可真不怎么好。爆晒,简直像是天欲降大火,燃着一切的模样。
程夫郎在院子里捣鼓自家的那几棵黄瓜。大夏天的吃黄瓜降火,而且程蒙也喜欢吃,得好好养它们。
“这孩子,晚一天下地又不是不行。这天这么热,非得下地干活去。”程夫郎刚绑了两棵黄瓜就热出了一身汗。
他忍不住跟着离肃抱怨:“你下次帮母父说着你哥点儿,这越大越难管了。现在我说话都不管用了。”
“好。”离肃笑着应了,手上麻利帮着程夫郎绑黄瓜。
其实要不是为了楚江卿,他哥今天才不会下地呢。
这么热的天,汉子下地也晒得难受。都是人,又不是石头,哪能不知道苦累?
“从这里开始,一人半块地。到今天晚上都得薅完,明天还有别的活要做,你最好别偷懒。”楚江卿在程蒙面前一点儿大哥的威严都没有。
或者说是程蒙下意识的把楚江卿当成了一个别扭的孩子,一个需要改正和管教的孩子。
楚江卿皱眉,他现在浑身都难受。
他实在是没想到今天会这么热,更没想到程蒙会在这么热的天里出来干活。
果然是十岁的孩子么?又是白丁一个,不晓得应该在稍微凉爽的天干活吧,真是不知变通。
完全就是毛头小子的判断。
总之,楚江卿是不认为程蒙聪明的。
他觉得,程蒙大概一辈子都是要出蛮力养活自己了。
“发什么愣呢?”程蒙已经锄出一段距离了,回头看楚江卿一脸不爽的在那站着,他登时也皱起了眉头。
“快点儿,别干到天黑还让母父和离肃担心。”到时候两个哥儿又该忍着害怕来接他们了。
一个汉子怎么能让自家的哥儿害怕担心呢?
“知道了。”楚江卿扯了扯衣领,不耐的回答。
说罢也开始锄起了草。
程蒙看了两眼,确实是在家干活的人,是个熟手。放心了的程蒙就一心一意的干起了自己的活。
半亩地不多,至少对他们这种老手来说不多。只是这天实在是太热了。
还没干到一半儿,楚江卿就受不了了。他之前一直埋头苦干,其实心里也存着一种争一口气的意思。
程蒙的态度让他有些不爽,一个小破孩儿也跟他叫板,想教训他了?
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之前他见过程夫郎的手,上面满是老茧。一看就是干重活的手,所以楚江卿觉得这家里的活都是程夫郎在做的。
他是很瞧不起这种这么大的孩子了,还要靠母父的人。所以,程蒙不服他这个哥哥,他更不服程蒙这个人。
只不过他这一抬头却傻眼了。
在不知不觉中,程蒙已经落出他好远一段距离了。
而且,程蒙锄的草比他的要干净。天热,地也干。有的需要手往下拔的大草,一拔就扬起不少土。
但是程蒙眯着眼完全不像楚江卿那样还要站起来躲土,他只是吹口气继续干。
不怕脏,不怕累,不矫情,一点儿也不像不常下地的模样。
或许是感受到了楚江卿的视线,程蒙转过头。早已被汗水打湿的脸上混着土,变得花花的。
程蒙眯眼看着这个偷懒的家伙,嘲讽道:“哥,行不行?要不要弟弟我一会儿干完了去帮你啊?”
楚江卿敛眉抿唇,淡淡道:“……不用。”
说罢就开始认真的干起活来,这次他也放下了身上的架子。不怕脏不怕热,一门心思的干活。
程蒙疑惑的摇头,啥情况?这次楚江卿的话音里居然没带刺?啧,别不是热傻了吧?
程蒙惊疑的盯了一会儿,发现没啥特别的,就转身继续干活了。
而楚江卿自然也感觉到了程蒙在看他。他不是转性了,只不过心中涌起了一阵难堪。
连一个十岁的孩子都比他能干,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人甚至还比不过一个小孩儿。
住在人家的家里,吃着孩子赚来的米面,还有什么脸去质疑去嘲讽人孩子?
吃软饭的家伙,即便前一世是高官又怎样?还不是连饭菜都是人家孩子给他挣来的?
楚江卿啊楚江卿,你多大的脸来摆谱呢?嗯?谁、给、你、的、脸!
楚江卿脸上火辣辣的,真恨不得把之前嚣张质疑程蒙的那个自己暴打一顿。
什么玩意儿?啥也不行,牛/逼哪门子呢?
闷头苦干,下了十二分力的楚江卿最后没被程蒙落下多少。而且虽然最后他已经累的不行,但也倔强的没让程蒙帮他。
这正合了程蒙心意。
不让他帮正好啊,程蒙今天也是拿出了十分力去干活的。
他就寻思着,楚江卿一个大他三岁的汉子,怎么也得要脸皮的,应该不想被他落下。
干的猛,干的快,不歇着就出力多累的慌。
哼,这等他回家恐怕恨不得立马睡觉去。看他哪还有时间胡思乱想。
程蒙想的不错,楚江卿这一天累的,别说想睡了。他坐在地头,拿着锄,一步也不想走了!
他这会甚至在想,为什么自己不能长一对翅膀飞回去呢?
“噗哈哈哈,你想的美。”程蒙在他身边听到了他这句低语,忍不住笑了出来。
大概是自己太累了,楚江卿下意识的跟着程蒙笑了出来。
太累了,累的他都懒得思考了。要不然他才不会为了这么冷的一句话笑呢。楚江卿口是心非的笑着想。
“走吧,收工。”程蒙上前帮楚江卿拿起锄,又递给他水:“喝不?嗓子快冒烟了吧?”
“何止快冒烟了,我都快能喷火了。”楚江卿接过水,自嘲道:“我觉得我现在能喝一条河。”
“你牛!”程蒙闻言笑着比划:“大哥,你是个狠人!”
“那是。”楚江卿白了程蒙一眼:“你大哥我就是个神仙。”
一个不识人事,两目不明的傻神仙。
“回吧,走了。”程蒙伸手拽起楚江卿。
他是看出来了,这大哥是真的累懵了。
要不然平常不善言辞,冷淡的不行的一个人现在怎么都成了话痨了呢?
说实话,大概是身体太累了,反而让心里爽快了不少。楚江卿已经隐隐有种要回到自己上一世特别话痨,话特别多的状态了。
曾经没发生那事的时候,楚江卿是一个特别没心没肺又开朗话多的人。
只是天灾人祸,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