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乔陆二女跟前故意露了露威风后,周曜交代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玉妩从前清闲散漫惯了,端着王府孺人的架子赏花着实有些不自在。随意转了两圈,听说魏夫人近来身体不适,连今日的牡丹宴都没来,便早早出了北苑,去敬国公府探望。
到得那边,却见花厅锦绣,魏夫人正与一位年轻的道士说话。
玉妩颇觉诧然,“伯母谈玄论道起来了?”
“也就最近的事。不过这位道长确实非寻常道士可比,如今在京城里名头响着呢。”魏婉仪才刚说完,时娇便已忍不住道:“是呀!这阵子走到哪里都能听见清玄道长的名字,连我娘亲都有些着魔,想请到府里一会。”
“这么抢手!”玉妩感叹。
时娇道:“可不是么!这人灵着呢,前阵子下雨,京郊有处山崖松动坍塌,宁远候夫人就是因他的提醒才逃过一劫。还有韩相的夫人,也是因他提醒避了场祸事。林林总总算起来,十来桩事情都被他说中了。你说灵不灵?”
这般说来倒真是挺灵的。
难道又是个天赋异禀之人?
玉妩心下暗诧,进了花厅之后不免将他打量。
道长生得倒是极为清俊,年将弱冠,身姿修长,一袭道袍披在身上,当真如山林里走出的活神仙,还是年轻英俊的那种。
见着玉妩,他也客气有礼,抢在敬国公府人出声之前,便抱着拂尘拱手道:“贫道谢清玄,拜见钟孺人。”
这称呼道出,在场众人都愣了。
须知他进京是上月底,彼时玉妩早已嫁入王府,除了回门之外半步都没踏出王府。
谢清玄怎会认出她?
倒是谢清玄本尊气定神闲,微笑道:“贫道拙技,惊扰孺人了。”
“道长客气。”玉妩面露浅笑。
好在魏夫人听说过道长的本事后,对此已见怪不怪。只是没想到玉妩会亲自登门,忙牵住她手,温声笑道:“殿下难得过来,婉仪也不知道说一声,这样的大事,我该去府门口迎接的。”
说着话,忙命人奉茶捧果,入座说话,望向玉妩的目光慈和如旧。
谢清玄也未辞别,只避在亭外负手远眺。
直到玉妩动身,他也回亭中辞行。
魏夫人惯常在家礼佛,对道门中人也同样敬重,难得请他过府指点,亲自送到府门外。
谁知临登车前,谢清玄却忽然开口。
“贫道有件事想请教殿下,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仙风道骨的男人,夏日里入目清雅,便是在这富贵鼎盛的门庭,当着天家仪仗,姿态仍不卑不亢。
仿佛在他眼里,这孺人之身份、公府之诰命,与常人并无二致。
玉妩倒颇赞赏他的风骨,因瞧着巷中无人,便往远处走了十余步,估摸着没人能听见了,才隔着两步的距离向他道:“道长请讲。”
“殿下嫁入王府,可是心甘情愿?”
这话问得太过突兀,令玉妩大为愕然。
谢清玄却是神情如常,只将目光落在她眉间。
风拂过长巷,气氛有一瞬的僵硬。
玉妩原本不欲回答这种唐突的问题,不过念着方才魏夫人对他的敬重,不看僧面看佛面,便只淡声道:“既安生嫁了过去,自然是心甘情愿的。道长为何这样问?”
“京中颇多传闻,我只担心殿下身不由己。”
谢清玄身量比玉妩高些,垂首瞧她时目光幽深而安静。
情知这话说得僭越,他没敢再招惹玉妩,只稍稍靠近,低声道:“不论这桩婚事为何而赐,淮阳王都命不该绝。不出五月中旬,北边就会有战事,届时他定会重整旗鼓。殿下是有福之人,如今不过暂时身陷困顿,往后定能蒸蒸日上,万不可灰心丧气。”
见玉妩目露惊愕,他伸食指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此为天机,殿下心知肚明即可,事成之前万勿泄露于旁人,免得招致灾祸。贫道冒昧相告是另有缘故,殿下定得守口如瓶,便是连至亲之人也不例外。切记!”
说罢,袍袖微摆,飘然而去。
剩下玉妩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这神神叨叨的道士,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
回到府里,已是落日熔金。
夕阳余晖铺满整座王府,淡金的色泽倒为威仪轩昂的映辉楼笼了一抹柔和。
因是用饭的时辰,玉妩过去时周曜果真醒着,让狄慎带她进去。舀汤喂饭的间隙里,玉妩将今日进宫面圣的情形详细说了,就连在乔陆二女跟前狐假虎威的事都如实交代,末了,还颇忐忑地问道:“这般行事不算过分吧?”
“不算。”周曜淡声。
玉妩明显松了口气,“我只怕做过了头,殿下知道后会怪罪。”
就这么怕他吗?
周曜心中哂笑。
其实他不但知道玉妩在北苑凉亭抖了点威风,还知道玉妩走后,乔拂在陆幼薇跟前着实抱怨了一通,口中有许多不堪之语。
那乔家上梁不正下梁歪,以国舅自居的乔公度口蜜腹剑,居心歹毒,教出来的女儿竟也粗莽无礼,满嘴生刺。回头等乔公度那老匹夫上门跪求时,总得让他押上乔拂,老老实实给他乖巧的小孺人赔礼道歉。
这些打算,周曜自不会说出来。
他只是倚枕侧卧,享受红酥小手送到嘴边的美味,偶尔还会暗嗅少女凑近时的淡香。
玉妩喂完了饭,自回清漪院歇息。
至于在敬国公府里偶遇谢清玄的事,她连半个字都没提。
毕竟在她看来,这世上虽有许多玄妙的事,但像谢清玄这般行径,着实有些疯癫。平白无故的,两人素昧平生,他那些失礼的问题、神秘的告诫,听着实在是故弄玄虚。
还不如每日送去的药膳实在。
玉妩将他抛在脑后,每日仍精心做好药膳送去映辉楼,就连端午佳节也不例外。
谁知时日匆匆,五月十四那日,竟真的传来了北边忽起战事且十分吃紧的消息。
孙嬷嬷说这事儿时,玉妩正绣香囊。
听见这话,针头一偏挑破了手指。
她忙将指头噙在口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含糊问道:“消息属实吗?”
“这种事奴婢怎敢胡说。”孙嬷嬷失笑。
玉妩却震惊得几乎僵住。
所以……谢清玄那天的话不是瞎说?
五月十四,堪堪应了不出五月中旬的说法,日子掐得半分不错。若那些话当真不是胡言乱语,按谢清玄的说法,映辉楼里重病卧床的淮阳王,她那病秧子般闭门不出的夫君,难道也要好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