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一直都知道明夷为常宁画了这两幅画，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画挂在墙上，一尘不染，足以看出常宁对这两幅画有多么看重？

“在床上躺了太久，我不想躺了，我陪皇上和明夷，就这样坐着说说话可好？”屋里其实都是药味，常宁小心翼翼的看向明夷，他不想让明夷记得他现在这个样子。

“身体撑得住吗？”明夷注意到常宁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轻声的询问常宁，常宁点点头道：“可以的，如果我撑不住会告诉你们的。”

常宁说到这里冲明夷呲牙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藏不住事。”

喜欢明夷从小常宁就没有隐藏过，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欢喜明夷，想要明夷成为他的福晋。

但是无论他为明夷做了多少事，明夷心里没有他，仅仅只是拿了他当哥哥。

以前的时候常宁还会为这一点而伤心难过，但这么多年看着明夷和玄烨相处下来，又忽然觉得其实作为明夷的哥哥也比强留明夷在身边好。

“那我们就坐在这里聊。手有些冷，要不要披件衣裳？”明夷碰到常宁的手，冰冷得没有一丝的温度，明夷询问常宁。

“好。”常宁点点头，身边的人立刻进屋取了一件披风给常宁披上。玄烨坐在榻上，对面是常宁，明夷想到一旁的椅子坐下，常宁却拉住明夷的手，“别坐得那么远，很久你没有离得我那么近了。”

一句话说得明夷很是心酸，明夷重重的点头道：“好，我就在这里坐，不离你远。”

这个时候的常宁眼中只有对明夷的不舍，没有任何的欲望。

玄烨一句话都没说，拍拍常宁的手，“往后若是想明夷，就到畅春园看她。”

“好啊。”其实这么多年来，常宁见到明夷的次数越来越少，尤其随着常宁出海之后一两年才回来一趟，最多也就见明夷一两回便又要出海去。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明夷还是一直没变。不像我和三哥都老了，和明夷站在一起，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常宁凝望着明夷的面容，端详明夷的脸上那些的变化。

“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样的笑容，一样的眉眼。虽然一开始或者不好，但现在你很开心是不是？”常宁询问明夷，也是想确定如今的明夷，可还是和之前一样迫不及待的要逃离玄烨的身边？

明夷知道常宁对她的担心，真诚的回答，“我很开心，现在做的都是我想做的事。”

常宁一听似是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的道：“那就好，那就好。”

“这些年出海看到各种各样不同的国家，见到形形色色的人，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宽广，你是对的。不去看过永远都不知道外面到底都有多少新奇的东西，在我们认为自己的国家强大到值得任何人敬畏的时候，其实别人的国家也在不断进步。大清如果不想将来有一天被这些国家后来者居上，就应该像现在这样，学习其他国家的技术，改变大清的弊端。”

私事说完，常宁提起公事，这些年常宁有所得，只是一直想怎么找个机会总结。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突然病倒，而且病得这么严重。

既然玄烨和明夷一并来了，出海的事发起者是明夷，玄烨也需要别人给他一个说法，让他可以继续坚定这个目标走下去。

“其他国家现在都开始有意朝外，因为国内太苦，百姓太难。就好像曾经很多年，北边的各民族为了让自己的国人生存下去，所以不惜掠夺中原。当有一天他们的国家有了可以远航的本事，如同我们可以抵达他们的国家，到时候他们来的不仅仅是商队，更有可能是军队。”

“想要保证海上贸易能够顺利进行，必须要有一支强而有力的军队支持，否则的话一切都是空谈。”

的确，常宁出去外面，见过外面的世界，整个人变得越发自信，提及他国的事，他想得更是长远。

身为大清的子民，爱新觉罗家的后人，这个天下是大清的天下，必须要想尽办法让这个天下可以传承下去。

那些身居朝中没有发觉外面变化的人，需要他们这些出去看过外面变化的人告诉他们。

“之前从他国带回来的那些药，还有那些配方，我都给皇上整理了。”常宁这一去不仅看到别国的变化，就连别国的一些或许尚未被人普遍运用的技术和药都被常宁弄了回来。

“那些皇上都交给我了。”玄烨注重的是国与国之间或者大清的安定，像那些药，还有一些看起来不起眼的技术，玄烨直接给到明夷，让明夷去实施。

明夷出言安抚，让常宁不必放在心上，这些事，她都安排好了。

其实比起玄烨，不能否认常宁更相信的是明夷，但是身为大清的臣子，这个天下最尊贵的人是身为皇帝的玄烨，所以就算明知道这些东西交给明夷或许更有用，常宁也只能全都交到玄烨的手里，由玄烨决定，究竟这些东西要不要给到明夷。

好在玄烨就算不特别的看重常宁的发现，却也没想过要埋没常宁的这些发现，而是一并交到明夷的手里。

“交给你也好，就是辛苦你了，你身边的这些人都是信得过的，也是对大清忠心耿耿的人，往后出海的事，只要朝廷另择一个宽厚的人，或者是从之前跟随我一并出海的人中，选一个合适的人接替我的位置往，后出海行商一事还是可以继续。”

“不，不是还可以继续，是一定要继续，皇上不能再禁海，就算有外寇入侵，也应该想方设法提高我们海军的作战能力，而不是一味的封关自闭，纵然能保一时安宁，不让我们的百姓受到他国的伤害，却因此固步自封。与人往来，真正做到与他国互通，知他国之变化，习他国之先进。”

这是常宁最郑重的请求，希望玄烨可以牢牢的记住，千万不要犯下弥天大错。

玄烨面对常宁真诚的请求，那都是为了大清着想而有的请求，常宁的心里，时时都记挂着大清，希望大清可以安好的这份心，玄烨怎么会不懂。

“好。”这样的一声好，落在常宁的耳朵里，是让常宁十分高兴的事。

“还望皇上以后要对明夷更好。”常宁如今最是放心不下的就是明夷。

明夷啊，那是他们这些人一起护着长大的人，原本应该自由自在的度过一生，如今也不知该说是与不是。

毕竟那些年里，明夷有多么抗拒他们全都看在眼里，往后如果有一天明夷改变心意不再想留在玄烨的身边，那个时候他们这些人都不在了，明夷会怎么样？

“如果有一天皇上不再喜欢明夷，就请皇上让明夷离开吧，让她可以自由自在的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常宁挤出一个笑容，纵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心意没变，却不能确定，究竟在玄烨的心里，明夷是否也一直都在他的心上，舍不得，放不开。

玄烨微微一愣，那么多年过去了，似乎在所有人看来，他终究有一天会厌恶明夷，却又不会放开明夷。

有心想要解释一句，却又觉得那样的解释空洞而无力，最终玄烨放弃了，而是按照常宁的要求郑重的道：“好！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的。纵然我们之间再无情义，总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

常宁到如今心心念念的也仅仅是当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那些让人割舍不掉，温暖他们一辈子的情谊。

没有人知道，年幼的他们活在那冷冰冰的皇宫里，额娘的无力，阿玛的漠视，多么让他们无望。

身边都是伺候的奴才，看起来他们什么都不缺，却永远都得不到平常人生来就该拥有的温暖。

最后给他们温暖的是一个小小的孩子，他们看着那孩子一点一点的长大，在他们伤心的时候陪着他们哭，还会逗他们笑，每天看到她的笑容，都会让人豁然开朗。

一个从未想过从他们身上得到回报的孩子，就那么一点点的温暖他们的心，也成为他们这一生中最无法割舍的温暖。

“其实皇上的想法我能理解，皇上不想放开明夷，不仅仅是因为喜欢明夷，也是因为有些温暖如果从未得到过，便不会想要，反过来，拥有了，便想牢牢的捉住。”常宁的声音悠悠的响起，说出的都是玄烨的心声，这些他们有过共同的经历，或者比起常宁，玄烨的童年更苦。

也正是因为如此，纵然常宁愿意放手，但玄烨却一直不愿松开明夷的手。

“是啊。”玄烨并不否认这一点，因为于他而言，舍弃明夷如同舍弃他自己。

早就在不知不觉中习惯明夷的陪伴，也习惯明夷在他的身边。

曾经的那一点温暖，其实纵然现在明夷好像完全的漠视他，但其实明夷依然把玄烨放在心上，虽然这种放在心上，同玄烨把明夷放在心上并不相同，但那就是玄烨一直舍不得的温暖。

“咳咳咳。”常宁轻轻的咳嗽起来，玄烨和明夷都显得担心的拍拍他的背，

“我没事，没事。”常宁的声音轻轻响起，想要安抚玄烨和明夷，也同时请求道：“若是将来我不在了，服里的这些孩子让他们自己凭本事立足于朝堂，皇上不必特意为我行赏。”

“莫说这样的话，你还年轻，怎么可能会死？”常宁比玄烨小，在玄烨的面前说死字，玄烨明显的不高兴。

常宁却是笑着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虽然还想多去外面看看，可是不成了。请皇上答应。”

这是个人的请求，常宁说着话，竟然想给玄烨跪下玄烨，怎么可能许他跪下，赶紧的将人扶起来。

“你我兄弟之间何必行此大礼。孩子你不在了，我当哥哥的理当为你庇护。”玄烨说的都是心里话，这么多年他们兄弟的关系如何，再没有比他们更清楚的。

常宁如果不在，常宁的孩子，玄烨又怎么可能放任不管？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特意请求皇上，望皇上不要庇护他们。想要在大清立足，就让他们凭各自的本事，如果他们没有这个能力，便不要再出现在皇上的面前。”常宁却是打定了主意，这些儿子究竟什么德性，常宁心里有数。

以其让玄烨费尽心思的保全他们，不如让他们自己去闯，闯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如果没有本事，那就安安分分的呆着。

“孩子们总会长大，如果一味的想要保护孩子，为他诸事安排，他们永远都无法真正长大。皇上既然已经让八旗子弟各自谋生，而不再让朝廷供养，那就应该一视同仁。”从前明夷和玄烨提出的大清的种种弊端，就如同现在常宁和玄烨说的，一点一点的，玄烨已经在改变。

玄烨颁下了圣旨，那么现在就不能朝令夕改。

常宁现在对玄烨提出的要求，其实也是不想玄烨难做。

“皇上想让大清更好，我作为臣，亦是皇上的亲弟弟，纵然将来帮不了皇上，也绝不能拖皇上的后腿，请皇上准许。”常宁想向玄烨证明他并不是随口胡言，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早就已经做好的决定。

“大清的太平来之不易，皇上能够有今天也不容易。这些年的变革引起了多大的动荡，八旗贵族，每一个都看着皇上盯着皇上的错处，如果没有人做到以身作则，只怕会再生事端，我想最后再帮皇上一回。”常宁心中的想法全都告诉玄烨。

想让玄烨知道，他们是兄弟，无论何时何地，常宁都会第一时间想到玄烨，也愿意为了玄烨，纵然身死也会做到以身作则。

玄烨紧紧的握住常宁的手，眼眶微微泛红，那么多年了，他们兄弟间谁又不知道彼此的心意。不说也仅仅是因为有什么事做好就成，不必要宣之于口。

“好。”玄烨这一声落下，常宁露出了笑容，同时也将明夷和玄烨的手放在一块。

“以前我觉得我比皇上更适合你，可是这些年看你的所作所为，你的心容得下万物，你的目光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那些都不是我能给到你的支持，只有皇上，只有皇上懂你。”常宁这辈子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配不上明夷，不值得明夷喜欢，但如今却不得不承认。

明夷看得长远不是常宁能比及的，明夷的很多想法，清楚了解，或者在第一时间能够明白的只有玄烨。

如果不是亲自出去看过外面的世界，到现在为止，常宁也仅会和别的人没有什么差别，并不认同玄烨和明夷一道做的这些事。

可是既然已经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清的江山，为了以后，常宁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支持玄烨和明夷。

“明夷你真的很好。”年少时明夷就很好，经历过时间的沉淀明夷越发出彩，仅仅是站在常宁的面前都能让常宁感受到明夷身上的光芒，纵然是身为帝王的玄烨，都无法掩盖的光芒。

“你也很好，你一直都很好。”常宁称赞着明夷的好，落在明夷的耳朵里，让明夷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常宁又有什么不好呢？这样一个曾经单纯爽朗的少年，他是真的喜欢明夷，喜欢到纵然明知道自己舍不得，终究还是顺从明夷的意愿，让明夷按自己想的活下去。

“别怕，就算我们不在了，我们也会看着你，希望活着的你高高兴兴。”常宁冲着明夷笑着，一如多年前那样灿烂的笑着。

“你得答应我以后要活得更高兴，不会因为我们的离去就让自己陷入悲痛。不管是皇祖母还是我，其实最喜欢的就是你的笑容。”在明夷的心里，最最重要的人就是太皇太后。

而常宁，也是有一席之地的，像一个兄长一样的守在明夷的身边，他也是明夷的哥哥。“从小到大你都不愿意唤我一声哥哥，今天可不可以叫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