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是这种人,哪怕前方黑暗都能心怀阳光地向前而行。与她从小的经历有关。山河湖海边长大的女孩子,已然见过了宽阔跟无垠。 大都市令人陷入声色犬马,好在她用各种事情把自己的时间填满,是以,到这会儿,其实内心除却一点成长必然的成熟,实则还如同暖阳。 冯灯对季源洲的感情,不似小说女主人那样自来水式的喷涌。年少时的欢喜被时间发酵,重遇的时候其实也有冷静。 因为对方到底不一样了,不是那个季源洲,而是这个季医生。 所以遑论是生气、吸引、靠近,都是那个季源洲在她心里留下的痕迹。 总是有些理想主义的。 那些感情极为纯洁,但全是摸不到骨骼的一片模糊。 可是现在她觉得不一样了。 她从数月前和靳长风坦白的那一晚起,到此时此刻,所接触的是眼前这个实实在在的季医生。 他穿梭在医院里忙碌的身影、在孙小刚病房中与自己猜谜的画面、请她吃饭,还有…… 昏沉地任人宰割地那种发烧状态。 她清楚:如同那些小动物与志愿者建立初期的信任关系一样。 季源洲毫不保留地在与她建立信任。 “季医生。”冯灯出声:“作为主人,你不需要向我介绍一下我今晚睡哪里吗?” 讲话的那个点,原来已经是夜里十二点。 女人不可能这个时候回家,也并没有回家的意思。 季源洲其实一早也注意到了时间的问题,很有这个年纪男人的风度,“客房的被子我等会就给你拿过去,就在隔壁。被套是才洗过的,前阵子我外婆来这里住过,恰好她走后,洗晒过一番。” 她跟着走过去。 季源洲又指着浴室里的用品:“外婆习惯用肥皂,所以洗发水、沐浴露,你用这个。” 把手里刚刚拿的用品摆放好,然后男人转头对她说:“这些是我的,没有准备新的,你就将就一下。” 洗发水、护发素、沐浴露都是极简的包装, 冯灯嗯了声。 待他铺好床铺的时候,洗完澡的冯灯恰好从浴室里出来。 宽大的男士灰色长T和及膝盖的休闲短裤,让她整个人显得十分有BF风。 季源洲看怔了会儿,随后拍了拍铺好的被子,嘱咐了她三两句话,就转身要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谁说他不紧张?简直是压抑天性。 他轻轻捏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人还未至门口,一阵风从背后掠来,她跑到他的跟前,忽然脚尖一踮,伸手。 额头上的细汗还未散去,女人的手贴贴他的,再折回去贴一贴自己的,唇间一笑:“是比之前好多了,你们这种习惯锻炼的身体,痊愈起来就是快。” 季源洲的喉结滚动一番。 “回去吧,挺晚了,明天你还要上班。” 冯灯:“嗯。” 说完,女人就撤开,抬脚往里走。 可须臾间,她改了主意。 又折返回去,喊了声:“季医生。” 季源洲跟着顿下,回眸去看。 空调风咻咻地转, 那人抿了下唇,跑过来,忽然踮脚,于他脸颊上吻了下。 唇间湿软,蜻蜓点水。 他知道,这个小姑娘已向自己又走近了一步。 没有克制住, 伸手托住她的发,又用另一只手将她的腰肢一握,原是想深吻,但最终脑海里却像是大雨倾盆哗啦而过,只剩下一片蒸腾的热气。 将人一箍,下颌轻搁在她的肩膀上。 气息沉沉,季源洲倏然笑了一下:“冯小姐。”很呢喃的声音:“你那么年轻,这样在一个成年男人家里,其实很危险的。” “你都不知道,你刚刚有多危险。”他突然一下松开她,原地立着,定定看了人数秒,抬手,很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落下两字:“晚安。” 那时的风真得暖和,两人的心都翩翩颤动。 · 次日一早。 季源洲的发烧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冯灯起来准备去上班的时候,季源洲早已把早餐做好,她出来那会儿,他正戴着耳机和人说着英文。 是理财方面的内容。 见她露面:“早餐已经在桌上了,牛奶还有我做的蛋饼。” 牛奶和蛋饼都在保温设备里,冯灯一揭开,热气还在冒着。 她吃着早餐, 季源洲迅速和理睬顾问结束了谈话。 将手机放到裤子口袋里,他抬眸看她:“昨晚睡得怎么样?” 冯灯咽下一口蛋饼:“挺好的,你这里的环境很好,一切都很不错。” “我吃完了。”她迅速喝下最后一口牛奶,把碗筷放到洗碗机那边去。冯灯打算现在离开。 此时早已做好出门准备的季源洲:“我这里到青合科技比较远,坐公交你可能会上班迟到。今天我送你去吧。” 说话的时候,他已然把车钥匙拿在了手上。 冯灯没有异议——看了眼他今日的打扮,点了个头。 季源洲的车停在地下停车场,这数月习惯于公交,孤单的车子落了点灰尘。用抹布稍微清理了下,季源洲便坐到了驾驶位子上。 冯灯坐在副驾上,觉得这辆叫不出名字的普通代驾,温馨得很。 “对了,你今天直接去扬帆,不去医院了吗?”冯灯问。 季源洲打着方向盘,上了坡道:“嗯。” “其实我这个位置,坐班的时间并不要求很长,很多时候会受邀到外省或者国外,只不过平日里我还是更喜欢那种规律的生活,所以一直都会去医院。最近的手术前期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我调整了一下时间,这两天会空下来专门处理扬帆的事。” 冯灯点了点头。 几秒钟的沉默。 季源洲说:“帆……其实扬帆的前身并不叫这个名字,三十多年前,我母亲离开京都的时候,人间蒸发,周叔叔就把名字改了,变成了这个。” “周叔叔,就是昨天联系你的那个周川。最近也因为江袁的事被炒到风口浪尖。他对我的母亲,一直都很疼爱。我母亲的墓碑里是衣冠冢,他以哥哥的名义为她下葬。” “你说了……你母亲。”冯灯忽然喃喃,抓住了他口吻的变化。 风从窗口里灌进来,开车的男人音色朗润:“是,母亲。” “我总以为我是恨她的。我对京都的印象、外婆的印象、扬帆的印象,都很薄弱。我不是在这里长大的……但这里才是我的家乡。之前我在想,假如我母亲没有任性地玩帆船,这样就不会认识我的父亲,不会那么难过,不会带着我离开京都。” 冯灯:“那后来呢?” “后来,昨晚你来到我身边,陪我很久。我又忽然想通。” 红灯, 车停下。 他转眸看着她,唇勾了下:“这样,我就遇不到你了。” 无论是哪一种遇见,没有了我母亲,都无法成立。 冯灯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去握住他的:“所以你学会了感恩?” “是。因为你实实在在,而那些往事,全都虚无缥缈。” 他有时实在是个很会讲情话的人。冯灯一下想起最初重逢时,这人追她追得七零八落,哪里都结结巴巴出了岔子。 原来,最深的情话,从来都是生于平常。 “其实有一件事。”冯灯终于把心中辗转已久的事情讲出:“其实有一件事,我昨晚也想了很久要不要告诉你。” 红灯结束。 周遭的车子一道向前。 季源洲将车子开动,闻言等待着她的声音。 冯灯说:“是江袁。其实江袁来找过我,她认为我是能左右你的人,希望我劝你不要继续纠察下去。十号的时候,她会开新闻发布会,一人承担一切。” 前方快到青合科技,季源洲丝毫不意外冯灯的话。 以江袁的性格,她应当是会去找她的。 因为,扬帆起航,搏击风浪的人,最重要的还有一个义字。 江袁得守护什么人。 “但是你拒绝了?”这才是季源洲在意的点。 “是。”冯灯毫不隐瞒:“我觉得,你比我大十岁,我清楚的利害关系,没道理你不知道。况且,你是独立的,我也不想左右你。只是……” “假如被查出来的那个人,其实对你而言,也意义非凡呢?假如是那样一个人,你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难怪她昨日的担忧里还有另一种情绪,原来是这一层。季源洲慨叹了下,然后对冯灯说: “我的傻姑娘,刚刚的话,似乎白讲了。” “什么?” “现在不是为了惩罚谁,而去找那个幕后者。而是想要去了解。因为我恨我母亲,多是因为不了解。江袁和她的经历很类似,我在想,或许这个幕后者才是最了解我母亲的人。” 车子刚好到青合科技,男人俯身过来替她解开安全带,然后很轻地吻了下她的额头。 “有一天我有勇气披荆斩棘,面对过去,了解畏惧。是你啊。我的傻姑娘,因为我能感觉得到,你在走向我,所以我怎么都要为你铺上康庄大道,没有阴霾。”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想告诉他,她就是那个想想。 可没有。 只是耳根发烫,在车里望着这人的眼睛。 觉得: 季医生,那偷偷跟你约定下,这次事情结束后,给你一个大惊喜。 “季医生。” “嗯?” “没什么。” 只是有点感谢,最初的我,什么都不了解却依然选择相信你。你,真的是那个值得的人。那么勇敢还选择通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