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灯想,无论如何,昙花岛是什么,昙花岛在哪里,以及过去二十多年的事情还是要跟季源洲讲。 不敢回忆、不想回忆,从前那些伤心的事,她都必须一道翻出来。 因为江袁说过有人现在在跟踪她,那份U盘里的内容,她看过了,是一张完全陌生的侧脸。 所以,跟踪她的人应当是被雇佣的。 把季源洲三年前不告而别和如今的失忆联系起来,无论真相是什么,季源洲现在都处于很被动的局面。 但是诚如她和靳长风说的那样——陈爷爷的去世、她三年来的漂泊思念都不是什么太甜美的东西。 于是,她决定换一种方式去说。 总之,先把自己的心意告诉给季源洲。让他知道,过去、现在、未来,她喜欢他。 怎么能不害怕,怎么能不畏惧。 但她可以,他也一样可以。 因为,季哥哥,我们能给彼此力量。好比六岁半的我,也在你的教导下勇敢地长成了如今这个想想。 那一晚到现在,冯灯给了自己一天的时间,把自己泡在项目里,来靳长风这里的那一刻起,害怕是眼泪,但眼泪过后,她自己擦擦,心中的决定终于全部尘埃落定。 她给青合科技的主管去了电话,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期。 主管周天吃惊地在电话那头说:“新项目你交的那个主意得到了很好的反响,刚刚得到了那边的回馈,我们中标了。接下来就是论功行赏的时候了,怎么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了吗?”一般来说,主管不大会关切员工是否得到多少奖励,毕竟人少来一个,或许其他人分到的关注会多一点。但这段时间下来,冯灯身上天然的那种亲切感,原来已经让周天自己都吃惊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谢谢周姐。”冯灯将头靠在公交车窗上,外面穿梭的人那么忙碌:“是的,家里有事。一个很重要的人,我要带他回家。” · 出租车到季源洲家小区的时候,或许是心灵感应。 季源洲正开着那辆车从正门口出来。 他们擦肩。 她回头。 他停车,从门内走出来,三两步快速上前:“真巧。”他笑了下:“我也打算去找你。” “我也是。”心里泛起一阵阵温热,她眼看着他,那所有的七上八下好似全找到了安全感。 “我猜你肯定有很多的疑惑,虽然这是工作日,但我猜你也请假了。” 他很浅地唇角上扬,是在说他的想想猜得很对。 于是两人一道走回去,坐进车里。 车子开出去,再转一个弯,从地下通道坐电梯上去的时候,冯灯突然觉得,这直线的上升就宛如她长大的这么多年。 跟在他的身边,一直长大,长到这么大。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 有些人出去,有些人还在原地。 冯灯和季源洲一道跨出去,开门的时候,她站在他的左侧边,叫他:“季哥哥。” 他身形一顿,回眸去望—— 冯灯:“季哥哥,你不记得也不要紧,我来告诉你,我叫冯灯,小名想想。” · 季源洲给冯灯榨来一杯芒果汁,空调开了二十度,两人穿着短袖一道坐在沙发上。 冯灯一口气喝掉一大半:“你看,不记得没什么了不起,你总是感觉得到我喜欢什么。介绍一下,芒果汁,所有跟芒果相关的,想想最爱。” 季源洲想,难怪去到超市的时候总想买芒果回家。 她是原因。 “那么。”季源洲看着她唇角的芒果汁:“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记得你是想想,还有……那个昙花岛。”也是那天吃夜宵,他才终于确定,冯灯记得很多事情。 至少,并不像刚开始一样,不认识季源洲,只生疏地说季医生。 “是。”冯灯并不隐瞒,“因为这个。”她从包里拿出一封信,给季源洲看。 信纸已经老旧,上面有深浅不一的褐色,像是人的眼泪痕迹。 他看一眼她。 她摇摇头,意思是:都过去了嘛,不记得的人是你,你才是可怜鬼。 为了让他更放松,她伸出食指,虚虚戳了戳信,意思是叫他看内容。 他于是拆开。 信纸上的字迹,不错,是他的。 那种欧体加自己习惯性的笔力痕迹只有季源洲独家一份。 模仿不模仿,他本人能一眼识别。 信上的内容是:“我已经在京都找到了家人,不会再回来了。” 就这么几个字,喝芒果汁的冯灯闭着眼都能记得什么地方是横什么地方是撇,什么地方又是捺。 “三年前,我大三,上学期课程很紧上完了,下学期十分清闲但是决定考研,开始在校复习。你那个时候去了国外跟着导师学习,我们说好了暑假的时候在昙花岛见面。” 季源洲:“昙花岛?” 冯灯把他放在身边的那个报纸夹子打开,在里面找了一下:“呐,这个。”果然从里面找到一五年的报纸后,她将它拿在了手上。 用眼神去看他,总有一点为那次夜宵店的事心有余悸:“你,这次……” “我吃了镇定舒缓的糖果,就像睡眠糖那种类型的东西。”抽屉拉开,里面好几个写满英文的瓶子因外力骤然滚晃开,“那次……”关上抽屉,季源洲顺带解释:“那个人给我吃的也是糖果,所以我没有报警也没直接去医院。” 那个人…… 冯灯握着报纸的手紧了下,吸了口气,挥开脑海中季洵喂东西给季源洲的场面,一把将报纸摊开在茶几上:“那这个,你看一下。” 季源洲将视线落去,峪北新呷岛。 抬眸去看她,冯灯说:“它是陈爷爷取的名字,在海岛生活数十年的人管它叫昙花岛。” 陈爷爷、昙花岛。 他闭上眼睛,觉得头很晃,冯灯急忙拉开抽屉,拿出一颗糖果。“给……” 他吞下去,脸色稍微好了那么点。 “我没有关系。”他说:“老毛病了,只要回忆起过去,头就会很痛,像是某种副作用。” “那……”她拿着纸巾擦擦他遽来的汗水,蹲在那里说:“要不然,先讲个好受一点的,调个气氛?” 眼中亮晶晶的,她宛如最出色的腹稿主持人。 他点点头。 冯灯说:“你刚不是最开始疑惑,我那时候明明认出你了,却还装作不认识你嘛。”她仰着眸,笑了一下,是那种如海浪一样,喧嚣过后的沉静:“因为,我也会生气啊。” “你给我们发来那么一封信,暑假人都不见了,食言而肥,我气鼓鼓了三年呢。” 真的说出生气二字,还是当着他的面说的时候。 冯灯觉得自己竟然有笑吟吟的意思,也是,什么时候不是这样呢?再难的事,过去了,都变成了以后的笑话,说起来都变成有意思。 不禁觉得奇妙,再次相遇:“真的很生气,你不要用那么深情的眼神看着我,我非常非常生气。” “所以决定不认识我?”他低着头,看着她。 “是的。决定不认识你,你是哪位啊。” “可是后来。”后脑勺向后又弯了一寸,她很静很静地看着他说:“你那么好。” 原来不是他傻不拉几地冲过去在公交站台捂住她的耳朵,不叫她听见害怕的帆船海浪。 而是她,傻乎乎地依旧愿意喜欢一个人。 而那个人叫季源洲。 “我们很早的时候就相爱的吗?” “不是。”冯灯说:“说起来,我六岁到八岁,你都觉得我很烦人。你大我十岁,我那时候很喜欢和你聊天,你就陪着我长大。常常有怨言,但是我也会逗你笑。久而久之,我去昙花岛附近的学校念书。” “小学、初中、高中,你申请国外的大学,两头跑。我喜欢你的时候十九岁,情窦初开得很晚,你从学校回来,乘船到港的时候,我知道了什么是喜欢。” “可是你好像不喜欢我,与我有很多距离。我们最常做的事是去帮大人们的忙,你会出海,我会起来帮忙擦灯塔上的牛眼灯。我二十岁的时候,最爱的事是和你一起在花信灯塔上看书。” “我不晓得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但是到二十二岁,我们分别的那一年。你开始会摸摸我的头,叫我冯灯。” “所以我猜,你大概是三十二岁左右,真的把我当做了一个女孩子。” 其实,不对。他不记得,她也不知道。 是二十九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想想在眼里成为了一个女人。那一天起,是真正的喜欢。 她在落日边,吹海螺给他听。求学的辛苦和多年的孤寂,都消失了。 你听过怦然心动? 那一天,他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