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安静!”牛角坳的矮村长习惯性扯嗓吼了一句,才发觉底下本就静得可怕。百十双眼睛沉默地看向高台,村里来了这些陌生人,再迟钝的村民都感觉到有大事要发生了。 沈砚几人没有上台,就站在前排听着。 “各位乡亲,我身边这几位是乌镇来的贵客,是特地来察看我们后山那个水坝的!”沈村长紧张得喉咙发痒,“大家知道今年的雨水特别多,据几位大人观察,我们后山的水坝已经很危险,随时有可能塌垮,一旦大水冲下来那就是山洪!山洪!那是什么后果你们都知道的!所以乡亲们,赶快回家收拾东西,我们全村人都要赶紧撤退!有谁没来谷场的,回去后左邻右舍都知会一声,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一旦出事就是死无葬身之地!都听见了吗!” 随着村长声嘶力竭的话音落地,谷场上顿时炸开无数惊恐的声音,“山洪?!” “村长你不是开玩笑罢,走,好好的为什么要走?” “……俺们在这里住了一辈子,走哪里去?” “那个水坝能出什么事,它早就捣烂了,也存不住水,怎么会发大水?” “就是啊,几十年都没出过什么事,村长你说什么胡话呢!” “你们沈家又想干什么,又想把我们赶哪里去?老天爷,还讲不讲道理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村长你不要听人胡说,什么贵客,不要说什么都信啊!” 慌乱的村民怎么也没想到,锣声召集是要宣讲这样一件事,他们的田地和家人都落在这个山坳里,祖祖辈辈,这里扎着他们的根!他们打心里不愿相信后山的水坝要垮了,也不敢相信自己马上就要成为无家可归之人。茫然,惊惧,手足无措,没有一个人听话地离开,反而潮水般围住高台,“村长,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能骗我们啊!” 沈砚几个早在人群涌动时,就早一步上了油松搭建的木台。沈复见她过来松了口气,崔岑也向她微微致意。 “我没有骗你们,水坝真的很危险……没有开玩笑!”沈村长站位靠前,被激动的村民扯住了脚脖子,他低头要去拍开村民的手,又被人拉住了胳膊,“你们放手!放手,听见没有!” “哥哥,他知道你们是谁吗?”沈砚朝那个五短村长丟了一眼。 “要是不告诉他,他怎么肯敲锣?”沈复一想起方才的曲折,鼻子都气歪了,“我和崔侯去找他时,他正带着一帮人拿着撅头要来捉我们,幸亏有崔侯和林将军在,不然……” 人多势众,一不小心他和沈辉身上就挨了两下,现在背上还隐隐作痛,如此刁民,可恶至极! 一旁的沈辉脸色阴沉,在他来看,这些贱民是死是活有什么要紧,水坝危险,他们几个赶紧离开才是! “村长!村长!”“真的要发大水吗,我们村子怎么办?”“……要走去哪里,你得给个说法!”拉扯间沈村长手里的铜锣掉落,发出一声沉闷巨响,嗡声颤颤直逼耳蜗,倒有片刻叫人堆安静下来。 沈村长趁机挣开,坐在地上一屁股往后退去,吓得面色狼狈:“滚开滚开!都拉我干什么,老子哪里管得了你们死活!要命的就回去收拾,不要命的就在这等死好了!” 村长退的位置正在沈辉身前,沈辉抬起泥靴抵在他的后背,冷笑道:“少废话,赶紧叫人都离开!” “各位大人,各位大人!我已经按你们说的做了,他们不听,我没办法啊!”沈村长吓得快哭了,左右看看沈复又看看崔岑,“不是说水坝很危险吗,我们快走罢,出村离大路还有六七里,真有个什么事就来不及了!” 一见村长这副逃命模样,围着木台的村民这才意识到这真不是在开玩笑,一时间错愕不安,哀嚎连连,你推我搡,拉着左右的人全无头绪不知在说些什么。 真的要舍弃?实在太难了!所有的家产都在这里,所有的寄托都在这片田土上! 台下一片混乱,越来越多的村民聚集,带起一片新的惊慌。沈复试图让村长再安抚几句,可村长之前言语间要丢弃村民,现已没有人肯听了。沈复和沈辉这才有些慌神,四周的村民愤怒又焦虑,一股“没有活路”的暴躁情绪慢慢酝酿,越来越多人把目光盯向了高台上。 沈复束手无策,崔岑三人只在一侧旁观,沈砚瞥了他一眼,这是郓州的内政,他确实不能做什么。再看台下,她看见瘦小的阿旺挤在大人腿脚边,惊恐不安,谷场边上的几条土狗也在起伏叫唤,更添乱相。这样下去什么事也做不成,说不定反而发生踩踏,许多人要先把命丟在谷场…… 沈砚眉间越皱越紧,望向沈复道:“哥哥,村民会如此不安,多是因撤离一事会让他们流离失所,失田失产,此事还需上禀父亲,请他下令让周邻村镇代为收容,你看此事……” 沈复读懂她未尽之意,紧张道:“阿砚说的是,父亲若有所闻,定当会如此安置。” 沈砚要的就是这句话,她和哥哥一双儿女都在当时,她爹沈闵之管不管都得管!她果断转身走向崔岑:“崔侯,你身上可带有利器?” 崔岑望着她眼中忽然迸发的锐气,心头一跳。他解下匕首递给她:“七娘子,你要做什么?” 沈砚不答。 牛角坳已是群民无首,人心混沌,这样茫然惊俱之下,说是失了神智都不为过。 “娘子!”吴娘见她模样十分陌生,竟有些害怕,出声想叫住她。 沈砚不听。 她走到村长身边捡起木槌,在那面铜锣上奋力一击! 金木敲击发出的巨响让她自己都有片刻的失聪,但效果明显,场下的村民都被这一声吸引了目光,茫然地望向她。 沈砚耳边还有嗡鸣声,什么也听不见。 她一步一步走向村长,直到拔出雪亮的匕首,架在了村长脖子上,押着他走向高台边缘。 刀锋紧紧压着颈侧,沈村长闻到了溢出的血腥味。似乎知道她要做什么,这个矮胖的男人吓得泣不成声:“不、不要,求求你……” 沈砚望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他们似乎还不知她要做什么,眼神还陷在将要弃离田园的惊茫里。 这样如陷臆症的情状,只能用更血腥的刺激叫他们醒神了!沈砚执刃的手狠狠一划,在男人的颈间割出了一道血口! 霎时间血花崩溅,有一两滴飞落在她脸颊上。 “啊——”沈村长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捂着脖子倒在台上,不消一会儿就是满手满肩的血色。 杀人……底下的村民都惊呆了。 匕尖还在滴血,声音又回到了她的耳中。她听到身后有人倒吸冷气,她感到身后有惊骇的目光。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动手。但谁叫牛角坳不认识太守嫡公子沈复,不认识桑园二公子沈辉,更不知燕侯崔岑的大名,只知道她沈七! “牛角坳的村民没有不恨我的,”沈砚压着目光沉声道,“因为我是沈七,我是郓州太守的女公子!你们既知我是谁,就知道我的本事!我会带你们安全离开这里,重新找到地方安置,你们知道我有这个本事!你们没有选择,除了乖乖听我的话,不听话的下场——”她把刀尖指向还在哀叫的村长,“我不介意再多杀一个!” 谷场上回荡着村长的泣嚎声,朴实的村民被这接连的惊吓震住了,一时不明白为什么沈七要杀自己的狗腿。 “现在,所有人回家收拾行囊,越轻简越好!越快越好!”沈砚抬头看了看黑云密布的天空,“山上的水坝随时有可能崩塌,不要留恋财物,有命在就还有富贵的一天!” “现在!所有人立刻回家去!” 不知是她的镇定感染了村民,还是她脸上的血花吓住了村民,围着高台的人一个接一个散开。片刻后,越来越多的人转身奔向了家里,跑着踉跄着推搡着,阿旺父子俩也撒腿跑了。 “当啷!” 匕首滑落,沈砚这才发现自己整只右臂都在发抖。 “娘子!”吴娘之前半步不敢上前,这时才带着哭腔跑过来,拿出手帕要给她擦脸。 沈砚按住了她的手帕,递给崔岑道:“崔侯,救他……” 崔岑深深凝视着她,那个男人死不足惜,但不能叫她落下阴影。 “钟意,救他。” 钟意应声从怀中掏出两个瓷瓶,一个喂服,一个外敷,再用丝帕熟练为沈村长止住血。他抬头望了沈砚一眼,拍了拍沈村长的脸颊:“不用嚎了,你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