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城门,孤独伫立的云城消失于朦胧烟雨。芳香馥郁的花朵开满山头,在雨声淅沥中随微风摇曳。 破魔决的影响还未散去,偏生体内魔气让魔尊压制,肆虐乱做一团随时外泄。趴在少年的肩上,我强撑着清醒道:“放我下来,你的伤要紧。” 细细雨丝触上少年微乱的乌发,如遇屏障倏忽飘走。“先离开此处。”少年轻笑道,不肯放我下来。 一道金色法阵不知何时形成于苍翠大树下,尽职尽责地绽放光芒。随着少年一句“跟上”,眨眼间我们三人落于一处简陋的洞府。 微弱烛火嵌于洞壁,一只碧绿纸鸟从少年掌心飞往洞外。潘出尘好奇立于洞口,望了一会儿:“咦,不见了。” “传讯鸟,生骨国会派人来接你回去。”少年头也不回道。 潘出尘踌躇回望着我,目光不自觉停留洞外的方向:“流云绯,你从不放过抓来的人。我就此逃走,可会祸及生骨国?” 感知着空荡荡的识海,我放下心中大石摇头沙哑开口,“流云绯不在了。我不拦你回去,以后吩咐魔族不找你们麻烦。” 潘出尘眼睛一亮,他游移不定似害怕信错人。我不再多想顺势坐上柔软的床榻,忍不住痛意躺下枕着玉枕。 “如今流云绯不在了,你还要回魔界?”背对我的面具少年半跪着转过身,他忽轻扣我的手腕,微皱眉道:“你的气息…真气与魔气相争。”他似有无措摊出一堆丹药灵草,“道家之物,对你可有助益?” “不用,休养几日就好。”伪装的再好,这副身躯亲近的只有黑暗魔气。面具少年浑身的血痕最让我放不下心,他的手指微微发颤,白皙如玉的肌肤布满伤痕像触到我心中。伤到了这地步? 我眼睛酸涩,不禁苦恼翻找着流云绯随身的储物袋。流云绯太过随性肆意身边竟也不备疗伤好药,只有几件保命的宝物。想也不想我掏出法宝,通通塞到少年怀里:“你看,可有用得上?” 面具少年低头一愣,他勾起苍白的唇,温和笑道:“你留着便是。我需修炼几日,你呆这可好?” 轮到我愣住了,少年微微放软的话语总让人舍不得拒绝。自然,我一时也舍不得走。念及少年疗伤不能被打扰,魔尊寻曦布下的任务全给抛到了脑后。 “好,”压住心中欣喜,我佯做平静道,“我为你护法。” 面具少年一笑。真实动人如从心底开出了生机满满的红花。他温热的手掌摸摸我的脑袋,仿若许下最珍重的承诺,“等我。” “出来吧。”少年直起身,一片银白填满了眼帘。冰蓝眼眸的大老虎气势汹汹地现身,它张大口准备久违的虎啸:“嗷呜——”洞府隐隐的震动。 潘出尘愣怔回头,惊讶张口:“王公子的灵宠是老虎?” “秋秋随我多年。”摸上老虎毛茸茸前额,少年嘴角的笑不曾放下,“好了…它会保护好你们。”大老虎眯住眼咧咧嘴,锋芒毕露的利齿和虎爪,多年亲昵信任的无声保证。 纵然换了面貌身份,我们依旧重逢。我半合着的眼热意久久不散,嘴角却也悄然弯起。 秋秋,好久不见。 师弟,骆眠。 久违安心酣眠再醒来,骆眠打坐于不远处的洞壁旁,他一身干净白袍双手放于膝上,气息沉静宁心。骆眠隐隐有青年之姿,我的手指虚虚滑过他面前,实在好奇他白玉面具下的脸庞。 慵懒甩着尾巴的老虎秋秋端坐于洞口,它警惕的冷蓝眸子一直不忘环视四周,庞大躯体衬托潘出尘的壮汉身都显得娇小。 潘出尘刚踏出一步洞口,就让老虎尾巴勾了回来。秋秋若无其事冲潘出尘咧咧嘴,如愿得到他忙不迭保证:“我不出去了。”秋秋状似满意眯眼之际,潘出尘小声嘟囔道,“葬身虎口虽好,不得全尸倒对不起我这好样貌。” “秋秋进食可挑了,才不会吃你。”我憋笑道。 见我转眼看他,潘出尘一路小跑,他面上揣揣轻声道:“流云绯…心魔,你是不是对王公子灌迷魂汤了?” “想知道啊…”我卖关子举步站到了秋秋身边,背手对跟来的潘出尘道,“我都没机会下手,你又是如何看出?” 潘出尘瞪大眼,一副我就知道的感叹:“那晚你整个人埋进云城地下,我头回见到王公子急得不行的样子。他双手挖了许久不见你,当即就跟丞儿他们打了起来。” 我心有余悸道:“丞儿好歹是云城主,千百年的资历。”刚从地下爬出时,骆眠浑身是伤模样刺痛了我的眼。他面具上的裂痕正是眉间,不敢想象当晚经历多凶险,心上难以言喻的微疼。 潘出尘颇有向往道:“你们修道人就是不同凡响。长剑出鞘斗得一个天昏地暗,云城快成一片废墟时,丞儿气哭了。云城主一落泪,滚滚洪水从天而降将我们全淹了。苦三姑娘救了我一命。王公子不论受了多重的伤都不肯退让。便是这样,丞儿才肯松口放了你出来。”潘出尘面露遗憾道,“除了狼狈些,淹死这个死法也不错。苦三姑娘可真是个独特的姑娘,她答应了要嫁我,又赶我出城。” 我不忍戳破潘出尘的幻想,苦三姑娘诱他对云城心生留恋,不过是丞儿期盼我们留下。归到底,她知晓我们并不属于云城。 “还有,你编的心魔缘故,连我听起来都觉得假。”潘出尘拧着眉望了一眼骆眠,“王公子不但信了,他还委托我别为难你。他道,流云绯已死,你只是一个无辜之人。你在土里呆了一天一夜安然无恙,我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美男子。皇长姐警告我,流云绯好杀人,爱蛊惑人心。你定对他施了迷魂大法。” 潘出尘眼眶微红,慎重拿出宝蓝色孔雀钗,将尖锐的一方对准自己脆弱的脖颈。“虽说王公子许诺护我回国,可我回去只会害了生骨国的子民。王公子是好人,待我死后,你放过他。” 我哭笑不得看了看潘出尘,确认他没让人掉包,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迷惑他,也绝不会伤害他。还是,你又想死了,只是在找借口。” 潘出尘将信将疑的脸一垮:“想死也这么难?” 我气啊不打一处来,隔空抓回了钗子:“他冒险入魔界救你,差点赔上一命。你若死了,如何对得起他的辛苦?要死,也别让他瞧见。”如果骆眠遇上的不是我,而是红护法别秋辰或是魔尊寻曦。只怕我见不到活的骆眠了。想着我就害怕,唯有庆幸我借流云绯的身躯,助他出了魔界。 潘出尘垂眸,他失了底气道:“我有点信你了。流云绯才不会说这样的话。” 潘出尘望着外面的森林唉声叹气,我一顿,忍不住道:“你为何一直寻死?别说因你的‘美貌’。若真是,你家人或许会帮你毁了。” 双手护住胸前,潘出尘如娘家妇女听到了调笑的话,他气的脸色发红,浓眉大眼硬生生扯出了一份哀怨:“我天生的好样貌。多少人喜爱。我怎舍得毁去半分?正是这份不忍之心,让我凭白辜负了无数芳心,还有像你这样强取豪夺的妖女。” 我连忙摇头摆手,干笑道:“不,我不是。” 潘出尘哼了一声,举头望向透过重重绿叶的日光:“正是白璧无瑕,才不容这个污浊乱世。” 我冷得一哆嗦:“别说这样的话了。我教你易容术,帮你掩盖一些?你也不用觉得难以忍受这世道了。” “易容术?”潘出尘不信,“我颠倒众生的风华如何遮得住。” “那算了。”我懒得理变得欲言又止的潘出尘,完全看不出他的“风华”。 银白老虎匍匐在地脑袋搭在双爪前,它大如珍珠的蓝色眼眸一动不动盯住我们。我手下发痒,冲它笑了笑。秋秋打了个哈切微微起身,威武的虎掌冲我面上一伸。 潘出尘小声惊呼,我见秋秋动作没有杀意也不动,等它收起尖利虎爪只剩胖乎乎的软垫拍上我的肩头。 老虎歪着毛茸茸的胖脑袋似在估量,我手痒地抓了一把它的下巴,银白虎毛倒没想象的松软。我踮脚摸摸秋秋的脑袋,它顺势眯着眼趴在地上蹭着我的掌心:“你做的很好,好好保护他。等他疗好伤,我亲手下厨请你大吃一顿。” “嗷呜…”秋秋喉间低鸣,它瞪圆眼贴过来上下嗅了嗅。止住激动得快扑上来的大脑袋,我轻笑地退了半步道,“嘘,这是我们的秘密。”我还没准备好同骆眠相认,毕竟许久未见,不知他想不想见到我这借尸还魂的女鬼。 郁郁葱葱的森林,天色忽然暗了下来。我按住胸口蠢蠢欲动的魔气:“快躲起来。”骆眠说这洞府从外看是一处山壁,修为不高到金丹期的人看不破。可我觉得来者,绝不是一般人。 秋秋喉间危险的低鸣让我拍没了:“别让听见了。”我们全都退到洞府中,守在骆眠身边。他的脸色好了许多,我暂且不想打断他。 呜呜咽咽的嚎叫四起,洞外一片昏暗狼藉。纯白的高大身影穿过洞门,红唇艳丽如抹上鲜血的男子执着的剑身通体全黑,他嗜血的目光缓缓落在了我们身上。 “你还活着。呵呵,没人承受我的一剑后还能活下来。”魔仙两气并存的男子低沉而笑,“宁铨这老小儿,还留了一手。” 这人在同谁说话? 宁铨…真人?骆眠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