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光洒进山谷,秋秋伏在地上假寐,伴着微风它悠闲甩着长长尾巴。骆眠直起接近青年的俊秀身姿。他黑玉般眼眸泛起若有若无水泽,微偏过脸轻轻恩了一声:“我认得你。” 胸腔一颗心久违飞速跳动,欣喜不已又莫名发疼想亲近偏不敢妄动。飞快眨眼将泪逼了回去,我双目一瞬不瞬,放缓呼吸轻声道:“你可还怪我?” 借着大师姐的身份陪伴结果猝然离开,我心中歉疚不知该如何补偿。骆眠道明仍记得我,我忍不住想知晓少年此刻心中看法。 骆眠眼眸微动,他牵住我的手忽的一颤似要离开。我垂眸自觉松开手,望着空落落的掌心嗓音干涩道:“你怪我也是应该。我只是…想说对不住。允诺大师姐还望道山一个清白,我未曾做到,也没能好好照顾你。如今我借魔族白护法流云绯的身份,正好接近魔尊寻曦查明真相。若有机会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心中闪过嗜血的念头,一度超过了对魔尊寻曦的惧怕。我合了合发酸的眼,不想泄露太多的恨意吓到少年。 在泗氺城自爆内丹留下骆眠一人,我无法忘记他得知真相的震惊与伤心。因愧疚的心思,我无颜也无身份出现在骆眠面前。机缘巧合相见,我附身的是他厌恶之魔族白护法。他的样貌或许作了伪装,比想象年长许多。那份熟稔依旧敲击我的心,模糊认出这是当初相伴三载的少年。不敢相认,怕少年怪自己,不忍再伤他的心。 但堕仙涅弘竟将望道山的血债归于骆眠身上,我恨得咬牙切齿。什么天门之钥?当年骆眠只是一个小少年,他遭受苦难九死一生才活下来。我绝不准有人伤害他。少年心思通透,正因如此,我害怕他怪罪于自己,走不出心中魔障。我只想让骆眠知道,他不再孤身一人,独自背负望道山的血债。 “嗷呜——”秋秋喉间低鸣,靠在我的身旁若有安抚的意味。我抚摸它胖乎乎的爪子,不经意想骆眠将秋秋养得极好。灵气十足,让人看的心头发软。 “不…”骆眠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我诧异抬眼,只见他眼眶通红走近了一步。他如玉的脸庞狼狈隐隐泛光,低下的声音溢满了悲伤:“我眼盲,心却不瞎。你从未害过我,你…很好,只是我不配。” 少年摁住胸口,身躯晃了晃仿若喘不过气来:“望道山收留我,师傅、大师姐和师兄们待我如亲人手足。他们却因我…惨死,还要承受与魔族勾结的污名。我本该一人自生自灭,是你无亲无故却护我周全,为我寻到了一条生路。然而,你最终为救我而自爆…是我害死你,有何理由怪你?不论你如何回来,只求你不要接近魔尊,不要再涉险。”少年蹙起眉,泪水一滴滴滑过脸颊,没入他胸前的衣襟。 我该知道,骆眠一时承受不住所谓的真相。覆上骆眠的手背,我缓缓拉下他揪皱领口的手,手帕拭去他眼角的泪,轻声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宁铨真人正直仁善,他不会与魔族有干系。而你当年不过是个孩子,堕仙涅弘、指使魔族红黑护法的魔尊,才是望道山血案真正的凶手。我没有身份名字,不惧死是因为早已死去,自有法子再活过来。我从来自私自利,若有半分真心待人好,只是他值得而已。” 骆眠微微怔住:“那日望道山大劫,我记着…所有。” 空气中若隐若现甜香,我嗅了嗅片刻失神,望住骆眠脸侧微乱的墨色发丝,才明白他未尽的深意:“我从大师姐的记忆看到过,望道山瀑布下宁铨真人指腹落于你的眉间,应是对你施了保命之术。他可对你说了什么?” 触碰骆眠那日场景本是禁忌,我微微懊恼为何话轻易说出了口。以眼换命之法怎会容易?宁铨真人耗费不少灵力修为作下此法,不巧碰上涅弘这逆天的堕仙,可惜他没扛下三剑就身殒了。 骆眠眼神若有神采,却是我看不懂的波澜。从他口中,我才知骆眠背负的不幸,以及他为何如此憎恶魔族, 骆眠自小寄居于舅父家中,对于爹娘样貌的记忆已是模糊。他隐约记得,娘亲温柔似水在耳畔唱摇篮曲,阿爹身形高大背着他走过了许多路。直到骆眠离舅父家,拜入师门正满两年。宁铨师傅第一次为他道出了身世真相。 骆眠娘亲身份不凡,她与毫无修为的凡人男子成婚本是难得。可惜一次出远门他们不幸遇上凶恶魔族袭击村庄,为了护住身后的百姓双双无辜丧命。临死前,娘亲传讯给挚友,即宁铨真人,她盼尚在襁褓的孩儿能平安成长,不愿让他知晓黑暗魔族存在,一切只当他们是突逢病逝。 宁铨真人将骆眠送到他不知情的舅父家中,指望顺其自然看小少年长大。然而骆眠从娘亲继承而来的天赋,无意在表亲中显露惹出了点不平顺。宁铨真人得知后,还是将骆眠带回望道山门。 “师傅说,我适合修道之路,不应浪费难得天赋。至少,我能自保平顺。”骆眠神色十分平静,没有再显露悲痛,“可我却护不住在乎之人。魔族害死我父母,宁铨师傅和所有同门。仙魔之战在即,势必会波及人间。我将尽我所能阻止魔族,为他们讨回公道。” 指腹虚抚过骆眠的眼角,我将落在他脸侧的发丝别在耳后。念起小小年纪就会相约报仇的小少年,我不觉堕下了泪:“若有一日大仇得报,你有何打算?”按骆眠的性子,他那时会不会再无活下去的念头?不敢多想,我眨眨眼才能看清骆眠的脸,有意轻快笑道,“缪城小哥的煎饼,我想了好多年。你可愿随我一同去找?” 骆眠沉默朝我探出了手,我微微低头才注意泪滴正好落在他的手背。 “莫哭,”少年微微叹气,轻易揽过我的后颈,他与我额头相抵,“我答应你就是,你时常念叨的缪城,我找到了。” 甜甜的香味钻入脑海,清新淡雅。心里一惊,我绷住微烫的脸,只听自己小声又兴奋问道:“缪城在何处?小哥的煎饼生意可还兴隆?终于可吃上缪城小哥的煎饼了。” 骆眠发红的眼角弯起,他唇畔噙着暖人笑意:“生骨国曾因战乱两度更改国都。曾经缪城,已是如今的国都‘归途城’。我需送潘出尘平安回归途城,你可否同行?” “好…我怎能不去呢。”温热的气息扑在脸颊连着心上发软,我按捺住不去挠,“快出发吧,潘出尘要飞没影了。”嗓音轻盈如蝶,唯恐惊动宛若粉色花瓣纷飞的难得笑容。 骆眠募地直起身一手揽住我的腰,他召出的碧绿长剑片刻化作一叶扁舟浮在面前。骆眠微低头,郑重道:“抓紧了。” “恩。”我抓牢骆眠的衣袖,暗自遗憾身子小了一截,倒和从前相反摸不到少年柔软的发顶。 秋秋四肢站立银发随风飘动,威风凛凛。它痛快嗷了一声山谷回响着虎啸震动。秋秋腾空而起,直直冲我欢快扑来。骆眠轻唤了它的名字,刹那间一只小小的白团子钻进了我怀里。 秋秋这般乖巧变小窝在两臂之间,我笑眯了眼,爱不释手抚摸它毛茸茸的银白耳朵和圆滚滚的脑袋。秋秋蹭了几下,甩不开我的安抚,只好窝着打盹。我情不自禁笑了笑:“小家伙真乖。” 一声轻笑,转眼看骆眠一本正经的模样。他微勾起嘴角,双眸流露温柔的无奈:“它总是贪食,空有灵力不使用只会唬人。每每跑出来就捣乱一通。这次还懂得变小,免得吓到旁人。是学乖了?” 秋秋咧咧嘴,露出小尖牙倒是心情不错。想起它小时总拿骆眠磨牙,我无声笑了笑,只感慨这顽皮倒是不改。 木头小船飞得又快又稳,风景变幻转眼间来到了一石桥旁。潘出尘死死抱住桥上的狮子石像,飞剑动了动终是立起飘在他身旁,守护的同时似在好奇这家伙的意图。双脚落在石阶上,潘出尘气喘吁吁依在桥上拭汗。 一只纸鸟穿过丛林晃晃悠悠飞来,它踩在了剑柄之上低头啄了啄,算是打个小招呼。飞剑不耐似的晃动,纸鸟风纹不动。飞剑只好认命的一动不动。 “六殿下——”涌来一群模样各异,衣着相同利落猎装的侍卫。他们争相跑来围在潘出尘身旁,满眼激动得喜不自胜,“老天有眼,终于找回殿下了!生骨国的尘殿下归来了——” 领头的老头子精神抖擞止住了兴奋不已的众人:“此地不安全,殿下快随微臣回国都。” 在众人飞奔而来时,潘出尘以更快的速度整好了衣襟发鬓,端得一国世子的矜持风度:“皇长姐派你们来迎我?她可有说,回去怎么罚…我?” 方才还满脸恳切的老头子掩面而泣:“尘殿下受苦了。殿下为了生骨国的安危舍身投入魔界。如此无私壮举,生骨国从平民百姓到宫中贵族,皆是自愧不如。长公主说了,只要殿下能平安回来,别无所求。” 潘出尘抚抚胸口,庆幸道:“长姐不生我的气就好。好了,宰相大人快冷静,哭哭啼啼的连累我都想哭了。”他煞有其事揉眼睛,一群人连忙止住哭嘘寒问暖。 不知是谁义愤填膺道一句:“魔族妖女好不要脸!贪图尘殿下美色就算了,竟敢欺辱殿下,真是罪大恶极!” “对啊对啊,妖女可恶!” “让属下找到魔界的路,一定斩了妖女。” “为殿下出恶气!看魔族还敢要挟我国?” …… 愤恨之声此起彼伏,我捂住了耳朵暗叹眼睛疼。 “怎么了?”骆眠依我请求,没有上前打断生骨国人的谈论。他随我施了藏身术,还是留意到我的不对劲。 收回放在那些凡人身上的目光,我终于确认小声答道:“流云绯立誓不正眼看凡人修道者。在我眼里,他们长得都好生奇怪。那个宰相浑身绿油油像青菜,还有侍卫们口角歪斜,憨得很。” “我看来,他们样貌正常。”骆眠专注低头,语带困惑,“那我呢?我在你眼里,也是长相怪异?” 少年小心翼翼似怕听到肯定回应,沁人心脾的香味萦绕鼻尖。凝视骆眠面具破碎后露出的光洁如玉脸庞,我微微有点心虚摇头道:“你不一样。你的模样不变。”气质温润俊秀非凡,少年走在路上不知要吸引多少目光。 “还好。”骆眠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后他耳尖绯红,“修道人不应在乎外貌。” 我跟着点头:“流云绯立誓许是不想回到人间,见到凡人修仙者。世上凡人看起来奇形怪状魑魅魍魉,她从不委屈自己眼睛疼。” “应有破解之道。”骆眠喃喃自语,似陷入深思。 我莞尔一笑:“恩,会有法子的。”大不了蒙住眼,不去看就是。 眼看潘出尘他们回程,我克制乱飘的眼睛跟骆眠一同现身。飞剑和纸鸟乖顺收入骆眠衣袖,得来一众惊奇的目光。 潘出尘眼神一惊,丞相他们对骆眠十分敬仰,一口一个“王公子是生骨国大恩人。” 骆眠很坦然受了:“魔族还有可能追来。诸位小心。”生骨国人如临大敌点头,排兵布阵般摁住刀柄守在周围。 潘出尘挪到我身旁,迅速伸出手指又收回。他双目放光,轻声道:“好软啊。” 秋秋眯了眯眼,威胁般咧嘴露出寒光闪闪的尖牙:“嗷呜——” “好有意思的小猫。”潘出尘干笑道,他附在我耳边道,“你答应了,不会再害人。” 真想敲潘出尘的脑壳,我哪时候害过人了?转念一想,流云绯杀人如麻的形象太深刻。潘出尘受了我的禁言咒,不会说出魔尊寻曦予我进入潜泷门的任务。然而免得他再出幺蛾子,我勉强再次应了他。 潘出尘眉开眼笑,古铜色的皮肤晒得发亮。他碰了我一下眉心:“还好还好,迷途知返。” “别惹我,不开心照样收拾你。”我拍开潘出尘的手,咬紧后牙甩给他一个后脑勺。 前面开路的骆眠微微回头,我忽觉他似乎在留意后方。难道魔族这么快追来了?我打了十二分精神观察四周却一无所获。 落脚最近的小镇,一帮人进了唯一的客栈。老丞相诚惶诚恐,担忧怠慢自家殿下和恩人。潘出尘世子的架势上来了,慢吞吞让人服侍更衣进食。 客房不大,还算舒适。小二热情灌满木桶冒热气的水:“客官稍歇,菜肴待会就上。有事吩咐。” 一回头骆眠立于门前,我手脚麻利探出窗外,“怎么,是魔族追来了?”街道上行人自如,并无异常。 骆眠似刚回过神,他摇摇头:“我看秋秋一会儿。”银白小老虎耷拉耳朵,它一步三回头迈出门槛。我只好保证待会给它送好吃的,秋秋才乖乖走了。 骆眠脸上浮上笑意,我心思微动:“你也去洗漱吧。” 待我匆匆端着几道菜敲开木门,眯着眼趴在床边的秋秋瞬时有了精神,它跳下地兴奋围着我打转。骆眠发丝未湿还未束起,他的睫毛上还浮着晶莹水珠。 熟悉的淡萦绕不去,我往前一步动了动鼻子:“你身上藏了什么好吃的?好香啊。” 骆眠摇头,比我还诧异:“香?” 我心里发痒,转了话头:“好久未梳发,让我试试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