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空中爬升,越过层叠的山峦,穿过厚厚的云层,在一万米的高空,林清坐在窗边,看着脚下的大地,绿意盎然,浓得化不开的绿色山脉间,澜沧江水蜿蜒流淌,飞机一路西行,逆流而上。
动物园行业年会的邀请函是半个月前收到的,地点在银川,初冬时节的大西北早已被冷空气笼罩,加上要提交论文,忙得飞起的林清本不想参加,但顾轶的突然出现更让她黯然神伤。
她应该更强势一点的。应该去找张长宁,怀着一腔孤勇,去问问他放弃开发动物园地块的原因是什么,去问问他为什么要送来那支小火箭,去问问他和顾轶是什么关系,去问问他,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可是,她不敢。想到要把自己的心事不顾一切地摊开在心上人面前,她害怕了。她是那样平凡的姑娘,她的内心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强大,如果张长宁对她说,我只把你当朋友,那得有,多失望,多尴尬,多难过。她想,我连给你发个短信都要鼓起勇气,我怎么敢,轻易说出那一句,我喜欢你?
妈妈说,心情不好就出去一趟呗,见见世面也是好的。林清想了想,也许北国风光,能够缓解失恋的忧伤吧。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虽然在昆城的几年里也见过雪,但来到西北,林清才算见到了真正的雪景。才十一月,几场鹅毛大雪就已经降下,站在酒店落地窗里,看向银装素裹的大地,恍然而生一种不真实感。
在古代,要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需要几个月的车马劳顿,从春天走到秋天,一日日在路上,见识花开花落,春去秋来,只有思念在怀里发酵,日渐丰沛。只能拿出纸笔,写下情感满溢的诗句,交给驿站的车马吏,遥遥传递出去。等相逢时,道一句别来无恙,晚来天欲雪,捧一杯绿蚁新醅酒,饮一碗陈酿的相思。
而现在,一张机票,几个小时,可以天南地北,想见的人,想说的话,想做的事,还来不及细细思量,可能已经做完了。林清想,我是个不合时宜的人,这个时代的风太快,雨太快,我的话还没开口,时光的车轮风驰电掣,已经没有人听了。
林清在论坛上提交的论文是《中国西南部夜间动物园建设运营可行性研究》。这个夜间动物园,林清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投入了大量心力,带着张长宁的心意与期许,那些长长的研究方案与可行性报告,堆在她办公桌上,如今用这种方式,分享给了同行。
她说起那些夜行动物,眼睛大大手指长长的蜂猴,一大团子毛茸茸的猫头鹰,行动敏捷姿态潇洒的豹猫林猫,外表吓人内心柔软的蛤蚧,趴在树干上的五颜六色的树蛙和林蛙,还有那些被主人遗弃的刺猬、守宫,它们白天都懒洋洋地睡在窝里,只有夜晚到来,才释放出独特的魅力。有的动物园为了创收,把这些动物强行在白天唤醒,接待游客,严重破坏了动物的生理健康。她曾见过一家野生动物园,将两只蜂猴挂在树干上供游客近距离拍照,为了保持它们的活力,工作人员还不停地用一根棍子戳它们,闪光灯在四周闪,游客围成一圈品头论足,可怜的两个小家伙只能惊恐地抱在一起,游人连连感慨:它们感情真好!
而夜间动物园的设立,可以在尽可能少打搅动物的正常作息的情况下,尽量还原自然状态下这些动物的生活习性,给人们提供研究、观赏这些美丽的夜行动物的平台,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为动物园打开知名度。
林清在台上认真地分享,同行们认真地做记录,给出了很多专业建议,也分析了存在的问题。
这次论坛的主题叫“求存与求变”,在娱乐行业高度发达,社会日渐多元化的当下,动物园这个传统的主题也在日渐式微,如何守正创新,是要转型成游乐园,还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做个有基金支持的科普基地?林清第一次直面这个问题,她现在才知道,资金短缺,人流量把控,不是山河动物园所单独面对的难题,而接下来,他们还将面对更多的困难。有的传统“大园”,甚至已经沦落到需要半关门的地步,明里暗里暗示可以适当出售动物的声音,不绝于耳。
有的园长抱怨:“这年头,大人小孩宁愿花几千上万块,买个包,吃顿饭,花一下午看场电影,玩一次游乐场,也不愿意走进动物园。动物园太落伍了,只能沦为学龄前小朋友的专属了。”
林清想到了山河动物园的来由。动物园存在了这么多年,除了科普与研究这些高端的意义,对于普通人,它也是有存在的意义的吧。她说:“我来自一个小地方,我现在经营的山河动物园,在很多年前,就是小城的孩子的乐园,它是一代人的集体回忆,在某种程度上说,甚至是佛海孩子的独特标签之一。电影院,游乐场,哪里都有,但山河动物园,是独一无二的。”
她还和大家分享了图图的故事:“我们的员工里,有一个男孩子,他小时候来过动物园,对园里的大象特别有感情,大专毕业后,他选择来我们动物园上班,做大象的专职饲养员。现在他在进修,成为一名专业的动物专家,就是他的目标。对他而言,山河动物园不仅意味着一份工作,更是一种前进动力。我想,这样的孩子,应该不是特例。能够给人带来特殊的记忆,成为成长的一部分,就是动物园存在的意义之一。”
很多人若有所思。吃饭的时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教授来到林清身边,说:“像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谈梦想,总是格外叫人动容。佛海太远了,我可能没什么机会去你们的山河动物园,但我希望,它能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