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芷霏风风火火穿过前院时,猛然被一个沉稳的男声喝住。 “郑芷霏!天都黑了,你又要去哪里胡闹!”说话者乃是这郑府的大老爷,即郑芷霏的大伯。 平素在别人面前都趾高气昂的郑芷霏,最敬重的就是如今执掌郑家大权的郑大老爷,见到是他叫住自己,郑芷霏脸上的凶戾之气都隐去大半。 她恭恭敬敬地走到郑大老爷面前,认真施礼,“大伯,我要去找一个人。很要紧,很着急,还请大伯准许。” “白日里你命黄镖师等人去白云客栈胡闹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郑大老爷闷哼一声,“我郑家凌风镖局的威名和霸气是用来震慑和对付心怀不轨之人的,不是给你在外狐假虎威耍大刀的!祖宗基业,几代声名,岂容你随意糟蹋?!” 换作是郑家其他子女,此时已被训得服服帖帖,多一个字都不敢提。可郑芷霏面上仍未露怯色,甚至,那双铜铃般的天生大眼,在即将黑透的夜色中更加熠熠生辉。 “大伯的教诲,霏儿铭记在心,从前或许都是胡闹,可这次不是!”她抬起头来,直视郑大老爷,“霏儿碰上了一个会起死回生术之人!霏儿要去请她来府上救治祖父!” “放肆!”郑大老爷面露失望之色,“从前我以为你虽然胡闹却还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如今你竟为了撒谎,消遣你重病缠身的祖父!” 郑芷霏愤然转头寻找丫鬟的身影,“黄镖师他们还没回来吗?!你立即派人请他们回来,再去我院中把趣果儿——” “够了!”郑大老爷厉声喝住郑芷霏的丫鬟,“为了一只兔子已经闹得家中不宁,如今还要让你祖父一同提心吊胆吗?!今日之事,谁都不许传到老太爷那儿去!” “大伯!我不是胡闹!我说的是认真的!” “你们都还愣着干什么?!郑家养你们吃干饭的吗?!”郑大老爷竖眉骂旁边垂着脑袋的家仆们,“五小姐累了,要回自己房中休息去了,你们还不送小姐回去?” 郑芷霏紧抿嘴唇,衣袖下的手捏成了拳头。 她静站了一刻,随即调头往后院而去。 “后门也看紧了,别让她再惹事生非。”郑大老爷吩咐完管家后,沉下面色离开。 郑芷霏一回到院子里就把房门砰一声关上,只有她的贴身丫鬟跟了进去。 家仆们奉郑大老爷之命守在院门口,谨防郑芷霏等会儿又上蹿下跳地闹着要出府。 白云客栈里,祁璐这会儿已经看着小厮给狗把沈鸿禹特意买回来的金创药上好了。 少年人给狗上药时,一边偷偷抹泪,又怕被祁璐他们看见,连吸鼻子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狗也很会察言观色,疼得后腿抖个不停,却没敢大声哈气。 婢女特意沏了壶热茶奉上,祁璐和沈鸿禹顺着到隔壁房间喝茶的理由没有再盯着少年与狗,两厢之间隔着一道墙,谁都不用再掩饰自己面上真正的神色。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想留下隔壁那孩子和小狗。”祁璐也不绕弯子,挑明了跟沈鸿禹商量道,“将军慷慨,先前已经多次提出让我把你家当成自己家,但我纠结于自己身份不详这一点,不好意思接受将军的好意。 “随将军回乡的这一路,我认真想过了,找回身份这件事大概一时半刻也办不成。我没有想要去的地方,不如索性结交将军这个朋友,平时没事可以跟你谈天说地。至于这一次我意气用事给将军招了麻烦,甚至还打算多收留一人一狗……将军大可以记在账上,回头等我有钱了,或者得到了什么宝贝,我就送给将军,作为答谢。” 沈鸿禹以茶杯盖轻轻拨开飘在面上的茶叶,低眼笑道,“既是朋友,何来那么多规矩?”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将军的钱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一手一脚挣回的,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占你的便宜。况且以后不止我一个人要蹭将军的照顾,还有隔壁的少年和狗子。” 祁璐说得认真,内心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尽管郑家小姐一去不返,郑家的家仆也在她离开后的一个时辰内尽数从客栈撤离,可这不代表有些心结就真的解开了。 祁璐一记起隔壁少年逃命时那煞白的面孔、黯淡无助的目光以及胆怯的神情,想到他说少东家弃他性命于不顾,任由别人处置,她就很坚定地知道,她不能就这么热心个半调子,过后自己拍屁股走了,任由他自生自灭。 少年人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比前世今生的她都要小。 祁璐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从前在院里,但凡比她小的孩子,她都保护,决不让任何来孤儿院匆匆一瞥、略施爱心的人有伤害他们的机会。 因为他们都是孤儿,他们必须互相保护,填补家人的空缺。 重生一世,身份变了,可她还是祁璐,有些已经烙进了灵魂的东西无法更改。 “姑娘不怕那狗吗?”上前添茶的婢女柔声问道,“当时且不知道那狗真正想咬的是郑家小姐还是兔子。”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那狗叫得太惨了。”祁璐诚然道,“再加上郑家的横行霸道、杀鸡儆猴做派令人生厌,我做不到冷眼旁观。” 沈鸿禹轻笑,“往后呢?不担心狗对你凶巴巴?” “狗本来就是被驯化的生灵,它不懂规矩,我会教啊。身为它的救命恩人,我既然救它,就要救到底,不能任由它又往死路钻。反正我不会像那个什么少东家,炫耀的时候当它是宝,麻烦的时候弃如敝履。至于具体怎么教——”祁璐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两间屋子之间的那堵墙,狡黠一笑,“山人自有妙计,你就别问啦,到时候就知道。” “好,不问了。”沈鸿禹含笑,继续低头喝茶。 婢女在旁绞着手中的丝帕,很想问祁璐是如何得知郑小姐的兔子没死的,可是将军都说不问了,她怎好多嘴。 咚咚咚—— 就在这时,有人叩响了隔壁房门。 “小人乃郑府家仆,特奉我家老爷之命前来给姑娘赔礼道歉。” 祁璐略感诧异。 这郑家人挺有意思,白日里张牙舞爪,入夜后安分知礼,是她以偏概全、判断得太片面了? 沈鸿禹眸色渐深,他隐到了屏风后,并悄然示意婢女去开门。 “这位大哥,我家小姐今夜住这间屋子。”婢女浅笑道。 很快,一名魁梧、满脸笑意的家仆便现身于房门口。祁璐放下杯子,站起身来,面色无波地看向来人,并无主动打招呼的意思。 “这位就是今日被我家五小姐冲撞了的姑娘吗?小人在此先替五小姐赔罪!不过,小人还有另一件事想同姑娘确认,不知可否让小人进屋说话?” 婢女顿时笑容一凛,“我家姑娘尚且待字闺中,怎能与你独处一室?你有什么话就在这廊上说吧!” “是是是,是小人考虑不周。”家仆并没有被婢女训得翻脸,讪笑两声后,朝随行的其他家仆摆了摆手。 不多时,客栈大堂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了。 “姑娘,小人实际上是奉老爷之命,来请姑娘救救我家老太爷的!”家仆说着扑通跪地,亮堂的额头在地上叩得咚咚响。 “大哥你认错人了吧。”祁璐反手指着自己,“我自己都是个病人,我能救得了谁?不过替我诊治的那位大夫医术不错,你可以去找他。” 家仆抬起叩红的额头哽咽道,“姑娘可听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家老太爷危在旦夕,就靠千年人参的根吊着这最后一口气,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哪!姑娘就不要说笑了,您既有让断了脖子的兔子起死回生之能,必定也有办法让我家老太爷转危为安!请随小人移驾去郑府吧!” 说完后,家仆跪行几步,来到门槛边,眼神灼灼。 婢女不为所动,冷脸掩上了半张门,“你说兔子起死回生,可我们由头到尾都没见过它,生死都是你们在说,谁知道你们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单看你们五小姐那个嚣张跋扈的样子,我们怎敢贸然去府上打扰,万一有进无出可怎么办。” “人命关天,小人实在不敢拿老太爷的性命开玩笑啊!” “口口声声说是老太爷危在旦夕,可是你们家主却只派你这么一个下人来——” 婢女的话还没说完,跪在门口的家仆忽然面色一变,方才还噙笑的双眼此刻宛如捕猎的恶兽,目露凶光。 祁璐意识到不对的那一瞬间,家仆已经出手要来掐婢女的脖子,在客栈走廊上等候多时的其余人皆涌入房中,有些拿草绳,有些拿麻袋,俨然是绑架掳掠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