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一道光亮,那光亮原本只是一条纵贯左右的细线,很快就迅速向上展开,我低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铺满丝绸的盒子里。 这种感觉不太好受,我忍不住想要抬起手,却发现自己浑身僵硬异常,除了可以听到看到之外,其他什么也不能做。 盒子上方露出一张熟悉的巨大面孔,我看着乔春君的脸离我越来越近,心里感到有些滑稽。 “这是云华送来的?”乔春君的声音几乎可以用震耳欲聋来形容,我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觉得她嘴巴真大啊,牙齿真白啊。 我是谁?我在哪?我师父呢? 乔春君看我的眼神仿佛是见到了一件心头好的物件,而不是一个人。我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我用我女仙的直觉发誓,我现在头顶可能有点绿。 该不会是变成碧玉鎏金簪了吧? 乔春君伸进来一只大手,捏着我的腰把我从盒子里取了出来,然后兰花指一翘,将我插在了望仙髻上,白润的指尖按着我的头往上扶了扶,她臭美地转动着脖子在灵镜前照了又照。 “嗯,真好看。”终于照满意了,乔春君娇俏地抿了抿唇。 真丑!我在镜子里一眼就望见了自己,如果那姑且可以称为“自己”的话。碧玉装点的簪头令我“面有菜色”,连带着鎏金勾勒的簪身也显得非常媚俗,一想到自己变成了这么一枚俗而不雅的簪子,我心头不由有些悲愤。 咦?难道只要漂亮,变成簪子也可以接受了吗?我这是哪里捡来的逆来顺受! 如果玉可以有表情,那我就是一块“不高兴”表情的玉。我对自己落到这个下场有点费解,决定静观其变。 “娘亲,云华姐姐走了吗?我要去向她道谢。”乔春君高兴的站起来,美丽的仙裙随着她的动作转了半圈,亮眼的珍珠大大小小四散在裙摆,晃动起来宛若星辰,差点闪花本簪的眼。 一个与乔春君有八分相似的女仙正笑意盈盈地望过来,闻言嘴角一弯:“自然是留了她在云池畔品茶等你。云华每次来看你,都要送你些新奇好看的物件,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找来的,许多好东西就连我都没见过,可见她是多么宠你了。你是该好好谢谢人家。” “嘻嘻,可惜呀。”乔春君蹦蹦跳跳地往门外跑。 “可惜什么?”乔春君的母亲追问道。 乔春君扶着门框调皮地探回半张脸,笑嘻嘻道:“可惜云华姐姐是女仙,不然娘亲该叫我以身相许了!” 乔母一听,气得脸都红了:“净胡说!你瞧你,哪有一点女仙的样子?” “哎呀,我走啦!”乔春君吐了吐舌头,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乔母不放心的声音:“好好呆在云池陪云华仙子,休要再去找项家小子下凡胡玩了!” “知道啦!”乔春君头也不回地挥挥手,纵身腾云而起。 听到这里,我才能确定我并不是变成了碧玉鎏金簪,而是在窥视一段只属于簪子的回忆。至于一枚簪子为什么也会有回忆,我便暂时不知了。 她们所说的云池并不远,乔春君腾云片刻便到了。此处与其说是一个池子,不如说是一个自石壁上挑出的高台,台下云雾缭绕,坐在台子上就仿佛独享一汪云池,可以说是一处舒心惬意的所在了。 原本留下来伺候的几个仙婢见乔春君来了,早已识相避开。此刻的云池之畔,只有一个带着及地白纱斗笠的高挑倩影在等待着乔春君的到来。 还以为能意外收获云华的样貌,事实证明我果然还是想多了。透过白纱我只能大概看个轮廓,人家的斗笠就是为了吊我这种好奇仙人的胃口而存在的,自然不能轻易窥探。 “云华姐姐。”乔春君刚一踏上云池畔,就忍不住欢快地喊了一声。 前方不远处的倩影转过身来,我不禁心有疑问,隔着白纱别人看不清她,那她看得清别人吗? 大概是能看清的,因为我很快听见一个略有些低沉的女声说道:“春君,你今天真美。”呵呵,也不能排除她只是随便瞎奉承的可能。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乔春君肯定是当真心话听的,她又臭美地转了一圈:“美吗?多亏了你送我的这条‘摘星裙’和这枚簪子才是,多谢姐姐送了妹妹这么多好东西。” 云华语带笑意道:“我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妹妹本就仙华绝伦,才叫我有了机会赠些小物增辉。” 乔春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才没有,讨厌,姐姐这是在取笑我,嘻嘻。姐姐才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我几乎要丢下自己的簪子包袱,翻出白眼来了,这么厚的白纱,你能看出什么来?仙友们能不能少一点互吹,多一点真诚,还天庭一片澄澈的天空! 她们又寒暄了几句,让我见识了女仙间你来我往的文藻丰富、选词大胆,呵呵,我大概是个假的女仙。 终于,乔春君与云华二仙在一张白玉小几前,面对面跪坐下来。似水流云就在脚旁氤氲款款,她们一个裙点星辰、顾盼生辉,一个白裙飘飘、不染俗尘。 此时此刻,真是“何人不度风拂面,原是春台晓尘埃”。 云华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她不动声色地听着乔春君抱怨天庭空寂无聊,抱怨近来娘亲的管束越发严厉,抱怨自己的婚事竟然由不得自己做主。 说着说着,乔春君毫无防备地仰面躺了下去,双臂枕在脑后,找了个自己觉得舒坦的姿势。她一边感受流云时有时无的触探,一边嘟囔着:“我们羽族和水族素来形同水火,每隔百年都要打一架,天帝倒好,提出要羽族与西海和亲。这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吗?” 云华打趣道:“羽族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待嫁女仙,没准你要去还轮不上呢。” 乔春君嘴巴一噘:“哼,谁想去那种冷冰冰湿漉漉的地方?一帮子大老粗,懂什么叫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么?” 云华道:“你可别嘴硬,我听说那位西海皇子敖忻生得封神俊朗、仪表堂堂,到时候你要是见了他,魂都要被勾了去了。” 乔春君“嗤”了一声,反驳道:“这天庭神仙众多,就没几个不好看的。但凡皮相之术修得好,每天变个样子都能不带重样的,谁还在意本来的容貌是美是丑?” 云华点头附和:“也对,嫁过去没准小命都要丢了,谁还管他好看难看?” “正是这个道理,”乔春君调侃道,“要我说,找仙侣还是得找个对自己顶好的。这天庭里除了爹娘,就数姐姐对我最好了,姐姐要是个男儿身,我一定嫁给你!哈哈哈!” 云华没有说话,良久,才低低地飘来一句:“妹妹不如就随我回南无坊去,可好啊?” 她等了一会,没等到乔春君的答复,往这边探了一眼,才发觉乔春君已经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我本以为云华会静静地坐等乔春君醒来,或是就此洒脱离去,谁知她竟站起走了过来。 云华居高临下地望了乔春君半晌,见她动也不动,索性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若是男儿,便要嫁我么?”云华喃喃着。 “可我不是男儿,你就不能嫁我么?” 嗯??? 我知道我现在看到的只是一段属于碧玉鎏金簪的回忆,可是这回忆走向也太刺激了吧! 就在我风中凌乱之际,云华忽然俯下脸来,白皙的手指轻轻挑起白纱一角,露出了半张面孔。 苍白尖瘦的下巴配上朱红色的嘴唇,无端显出了几分妖冶美。她低着头看了乔春君一眼,红唇便落在了乔春君的唇上。 一个看似柔软的吻,一个带着浓浓占有欲的吻,就这样近距离地在我眼前发生。 “……”我无话可说,服气,呵呵。 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异样,云华抬起头,直直地朝我这个方向转过脸来。 “你在偷看?” 云华手指一勾,我便落入她的手中。她微凉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我”,似乎是对“我”产生了兴趣。 “差点忘了,你是玉族送来的法宝,能印刻短暂的片段,对吧?”她点了点簪头的碧玉,就像是在逗弄一个调皮的小孩。 “那个吻,你记下来了吗?”云华非常温柔地问道。 顿了顿,她红唇挽笑:“如果没有记住,我可以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