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霁被惊醒后,起身辨认了一下声音的来源,发现是从走廊深处传来的,而那边是路洲的房间。 他是怎么了? 方霁有些担心,她直起身子靠在床头,又等了一会儿,确认那不止是梦呓,更像是因为痛苦而发出的呻.吟。 像是野兽的哀鸣,那呻.吟声忽高忽低,在深夜里听着心惊胆寒。 方霁忍不住走出房门,走廊并不完全是漆黑,白窗帘上映着窗外树木被打弯的枝节,如同黑色的利爪。随着她越来越靠近路洲的房间,痛呼声也越来越清晰可闻。 方霁敲了敲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而里面的声音完全没有减弱的迹象,哀鸣声更甚,听上去路洲好像在忍受着某种非人的痛苦。 方霁不再犹豫,直接打开了卧室门。 窗帘并没有拉上,室内的可见度让方霁轻松找到了躺在床铺上的路洲。 他像一只受伤的节肢动物般蜷缩起来,身体背对着门的方向,不停地抽搐。 “路洲?!你怎么了?"方霁叫着他的名字,绕过床沿跑到他的正对面。 初时方霁以为他是食物中毒或是疾病发作,待看到了他的脸后才发现并非如此。路洲应该是被噩梦魇住了,他满脸都是汗水,五官纠结在一起,喉咙里发出像受伤野兽一般的嘶哑声音。 方霁将手电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想把他推醒。当初刚入警队时她也因为精神紧张遭遇过这种“鬼压床”,她知道只要叫醒对方就能摆脱梦魇。 可刚凑近路洲她就发现了不对,普通的梦魇人是不会动或抽搐的。路洲的全身却在不自主地震颤,他的双手紧紧捂住脖子,像是在遏制体内的某种东西喷涌而出。 方霁见他的手指愈发用力,已经不是普通的捂脖子,而是演变成了掐住颈动脉,他手背上的青筋都因用力浮现了出来。 “路洲,快醒醒!放手!”方霁听到他的呻.吟声因窒息而变调,于是加大音量呼喊他的名字。 路洲依旧没有醒来。情急之下,方霁伸出右手直接去抠他扼住脖子的手指,左手则拉住他的手腕往下拽,试图让他不再伤害自己。 路洲的身体冷得出奇,比方霁想象的还要冷得多,像是被天鹅绒摩擦过的大理石,表面平滑且触手冰凉,散发着透骨寒气。 方霁刚碰触到他的手,他就像触电一样浑身瑟缩了一下。接着他终于松开了手,也停止了痛苦的低鸣。但他明显还没有从噩梦中醒来,他的左手下意识握住了方霁还未收回的右手,而他的右手则紧紧攥住方霁的手腕。 路洲的双手一同用力,将她半个身子直接拽上了床铺。他的动作突然,方霁没反应过来。因他的大力拖拽,方霁的胯骨又撞上了床头柜。床头熄灭的蜡烛因震动滚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路洲!”方霁疼得抽了口凉气,再次大喊他的名字。 路洲紧皱的眉头松开,因疼痛而狰狞的的脸也慢慢归于平静。他的呼吸不再急促,温热的气息袭向方霁的额头。方霁的上半身趴在床上,身体与路洲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沐浴露的味道。 路洲的双手死死控制住方霁的右手,像个在死命护卫珍宝的恶龙,让她挣脱不开。方霁只好用空出来的左手将他的胸膛推远,然后使劲摇晃他的肩膀,尝试将他从梦境中唤醒。 几分钟过去,路洲终于悠悠醒转,睁开迷蒙双眼。 方霁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从近处看像是有褐色的尘埃环绕其中,再往里看则是方霁扭曲的倒影。路洲的眼睛起初没有焦距,眼神发散,随后他像是发现了方霁的存在,缓慢吐出了两个字。 路洲的声音很轻,窗外的呼啸声又太响,方霁不能确定他究竟说了什么,只能看清他的口型。第一个字是上下齿微开的张口唇形,然后是第二个字,一个如同呼气的口型。 “你说什么?”方霁问。 路洲听到她的提问,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他看清了两人目前的姿势,惊得撤手退到床角,速度快得像草原上遇到天敌的瞪羚。 “方警官,对不起!我失态了。”他声音发抖,双手微颤。室内昏暗,离远了方霁就看不大清他具体的神情。如果她离近些,就能发现路洲面红耳赤,整个人好似烧着了一般。 路洲浑身都是汗,他擦了把额头,努力平复心跳。方霁见他已经清醒,也整理了下发皱的衣摆,站到了床边。 路洲发现方霁在抚摸手腕,想起之前两人的动作,开口问道:“抱歉方警官,我没伤到你吧?” “没事。”方霁回答。 路洲皱眉走近,看到她手腕处的红痕,连同手指也有些发红,细看之下还有指甲造成的轻微破皮。他的心揪起,再三向方霁道歉。 方霁表示不在意,路洲却依旧提出要去给方霁拿药膏。 “没关系,我没有那么娇气。”方霁说,“明天就自然褪了。” “不,这是我的责任。”路洲坚持,他拉开电脑桌前的旋转椅,挪到方霁脚边。 “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他拿起方霁放在床头柜上的手电,转身跑了出去。 对于别人的好意,方霁一向很难拒绝。她在旋转椅上坐下,抬手看向手腕。这点红痕,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早年进行格斗技训练的时候,她的身上时常有淤青,有时没来得及治疗就又接着练下去。 方才她只是觉得手腕处有些酸才伸手抚摸,不一会儿就不疼不痒了。方霁没想到路洲会这么在意,他脸上的担忧不像是假的。老实说,在跟秦姝谈话之后,她就开始觉得他是个表面温和礼貌,内心却冷漠至极的人。 有没有可能,是她确实误会他了? 都是臆测,还是确有其事。方霁又将之前的案件信息在脑内过了一遍,还是得不出确实的结论。她又想起路洲刚刚掐住脖子的模样,不知为何,她同时联想起宋毅在接受问询时说的那句话。宋毅当时说:“林夏拉他出来后他就跟抽了风似的躺在地上,好像受了多大罪一样,还捂着脖子抽搐了好久。” 还没待细想,一阵脚步声传来,方霁向门口看去。路洲左手拿着手电,右手则提着一个急救箱。他快步走到方霁面前,半蹲在她脚边打开药箱。他将手电筒放在床边上,正好将两人一同笼进亮光之中。 方霁不太习惯,之前她的大伤小伤都是自己解决,从未让他人代劳,于是她忍不住开口说:“我自己来吧。” “还是我来吧,本就是我不对。”路洲止住了方霁伸向急救箱的手,然后拿出一小瓶碘酒和一盒治疗跌打损伤的中药膏。 路洲拉过方霁的手臂,先用棉签蘸着碘酒涂在方霁腕骨处的破皮伤口上,然后再打开药膏的盖子。他刻意避开伤处,左手手指也只是轻按在方霁皮肤上。黄棕色的药膏挤出来,散发出浓浓刺鼻的味道。 路洲的手不像之前那么冰凉,这次他的手指带着健康人该有的温暖体温,涂抹药膏的动作小心翼翼,细致又专注。 方霁没有体会过被这么照顾,在觉得路洲有点小题大做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尴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窗外的暴雨声依旧没停,远处的雷声隆隆作响,更显得室内寂静无声。 “你做了什么噩梦?”方霁有些不自在,主动提起话题。 路洲的手顿了一下,他收回擦药的手指,抬头对上方霁的眼睛。 “我梦到我死了。”路洲的声音低沉,尾音颤抖,好像还没有从噩梦的余韵中解脱出来。 方霁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展露脆弱的样子,在此之前路洲一直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就算被她的质问逼得急躁,也能很快冷静下来,恢复平和。她恍然间意识到对方还是个少年,跟林夏差不多的年龄。 “梦都是反的。这说明你会长命百岁。”方霁安慰道。 “你说得对。”路洲笑起来,眼神温柔。 不知为何,方霁感觉这才是他真心的笑容。路洲的嘴角上扬,眼里的笑意比春日里的阳光还要温煦。 ** * 回房时已经是凌晨三点,方霁躺在床上,慢慢进入了梦乡。或许是因为手腕处药膏浓郁的气味,她的梦里重复着同一个人影。路洲的脸影影绰绰重叠在一起,轻声说着两个字。是她当时因为窗外风雨声而没听清的那两个字。 生物钟在六点半自动让方霁醒来,她双手插入发间,大脑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梦境中清醒。 为什么路洲的口型,那么像是在叫她的小名? “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