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光不识汉文,自然不知道上头写的是什么,只是想到方才在东宫的时候,太子也是这般静静望着那幅字。
“是秦人誊抄《诗经·国风》中的一首,”
没头没尾的,李裴忽然说了一句,只是神情中却带出几分伤怀来,想来是什么忧国忧民的诗了。而后他又忽然命人将其从墙上取了下来,装到了为国师准备的那满满一箱子东西里。
“他从来都对这种东西仔细得很,肯定是知道的。”
福南音立在墙壁前,望着那看起来有几分晦涩的字体,竟自然而然地便念了出来,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分明也是久别重逢,他又何尝不想对李裴道一声“云胡不喜”……
方才为何不留下?
好歹也是曾在漠北呼风唤雨的国师,即便李裴从未对他说过中原朝堂之事,今日也只是简单暗示了那几个尾随在身后监视的探子,福南音却已经将那其中关节想得清楚明白了。
李裴离开东宫有多少年了?身后的拥趸又还剩了多少?
朝中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就想挑出他的错处来好重提废储之事,如今风光无限的太子殿下,实则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漠北之战已经让那些人嗅到了什么,在此关头,便决不能再传出他们之间的任何关系。
若他留在东宫,那便是给了那些朝臣再做文章的机会。
福南音眸色一沉,忽然觉得此时这般无力的样子,竟比两年前在裴天人羽翼下安享太平的那个自己更可憎了几分。
他分明……从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
……
空了多年的院子里没有安置仆从,起先只有通过门口的金吾卫跑腿带些吃食日用回来。院里清净,也不曾有人探视干扰,就这样平静得过了好几日。
可长安注定是不可能平静的。
波澜自然又是因东宫而起。
传闻那日他与那位胡姬进了府中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芙蓉帐里不知度了几个春宵。
原本李裴离宫后流连坊间的那五年就足以被御史诟病,此时朝中的不少臣工都想起了他那些风月,在朝会上为此吵了个不可开交。
而后便有人忽然想起来了,半月前不是还说太子是因中意那位漠北国师才同意的退兵,怎么如今才过了多久,便又与一个胡姬纠缠不清了?
再而后那个安化门边上的刚挂上匾的“质子府”终于再次被人想了起来——这位国师一没有面圣,二没有参加过朝会,从入京的头一日便被软禁在府上至今,还是那么个偏僻的常人都寻不到的地方,倒是这么些年来破天荒头一回。
只是再一打听便发现虽然圣人一直不曾传召,可门口守着的十名金吾卫到今日就剩下了五个;又传这位国师的日子过得寡淡得很,不但从未要求出过府门,未见过任何人,就连平日里向门口提的要求都极其简单。
漠北国师的名声众人都听过,若来了长安是个能折腾的,或许旁人还不会如此好奇,此时却对这个偏安一隅的福南音生出几分想要拜会的心思来。
太子与他之间的关系或许难以从前者身上看出端倪,可若是能从福南音口中探听出什么……
率先做出反应的便是向来以柯顺哲马首是瞻的礼部郎中赵顺才。
他的随从抬轿硬生生走了半个多时辰的路才堪堪到了质子府外,几人叫苦不迭,连问赵郎中为何偏要来这个晦气地方。
赵顺才倒是对柯顺哲的吩咐一向铭记于心,今日散朝之时他便听出柯侍郎话中有这个意思——毕竟曾经再如何厉害的角色到了异国总是需要些倚仗的。
“若福南音的倚仗是东宫,”
柯侍郎朝着前头李裴的背影一望,嘴角便扯了起来,“那事情便简单了。”
赵顺才问:“可若不是呢?”
“可若不是,这满长安中想要成为他背后倚仗,借其之手扳倒李裴的人难道还在少数吗?”
说完柯顺哲便笑了出来。
他自己不就是其中一个吗?
只是质子府门一开,赵顺才那刚摆好的假笑便一寸寸凝结了起来,心中盘算好的寒暄之词也通通在口中打了结。
“你……”
他见过这张脸,或者说他绝不会忘掉这张脸。
“你……你不是……”
甚至就在几个月前,在长安,他们才打过最后一次照面。
怎么可能是他?
他怎么可能是漠北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