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二家的日子向来过得拮据,当日,李岳本想给他开二十两银子一个月的工钱,但朱老二最后却坚持只要一两银子一个月。
当然,一两银子一个月的工钱其实也很公道了,比朱老二给人打短工还挣得多些。
只是,朱老二过惯了拮据的日子,拿了李岳预支的那一两银子回去也没舍得去买那一百斤就要卖三钱二分银子的木炭,于是乎,昨夜陡降大雪,他那常年卧病在床的父亲便被活生生地冻死了。
听了朱老二痛哭流涕的忏悔,李岳大致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不觉有些伤感,也有些愤懑,还有些自责。
贫穷就是原罪,穷病最要人命!
可是,为什么非得有人要受穷呢?
那天,我应该再坚持一下,如果当时给了朱老二二十两银子,他肯定就不会舍不得花钱去买木炭了……昨晚,朱大叔也就不会被冻死了。
他并不认得那个朱大叔,可是,那也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
“朱二哥,”
可是,事已至此,伤感有什么用,愤懑有什么用,自责又有什么用,李岳只得收拾心情,把脸色一板,硬生生地把朱老二拽了起来,“事已至此,你要是再把自己弄病了,你那一家老小该怎么办?”
“唔……”
这一次,朱老二没有再跪下去了,却依旧在忍不住地抽噎着,“唔……唔……”
“走!”
李岳拽着朱老二就往院门前的台阶上走,“先进去烤烤火,顺便商量一下朱大叔的后事……”
“嘭……”
李岳话音未落,朱老二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眼泪刷刷地就往下掉,“秀才公,小人一早便上门叨扰,正为了我爹的后事……”
说着,朱老二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当年,爹娘带着我和老三逃难至此,多蒙老爷帮衬,这才在石碣村落了脚,可是,转眼已经将近二十年了,除了家里那几间房子,也没攒下什么家底……如今,爹他老人家突然就走了,可是,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啊,恳请秀才公赏块地让我爹入土为安吧!”
“好!”
李岳听得心中发酸,连忙又去扶朱老二,“朱二哥,你快起来……家中还差些什么,你尽管开口就是,我一定尽力而为。”
自己家中田地千亩,可是朱老二的父亲死了却连下葬的地方都没有,这就是现实,真实而残酷!
“呜呜呜呜……”
闻言,朱老二又哭了起来,却挣开了李岳的搀扶,俯首便拜,“嘭嘭嘭”连磕了三个响头,直磕得雪花四溅,磕罢才抬头一望李岳,“秀才公大恩,小人朱长明铭记在心,就算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大恩!”
“嗯,”
李岳唯有一声暗叹,郑重地点了点头,“朱二哥的心意我已明了,快些起来吧!”
朱长明有感激之心,他便郑重地收下了,他觉得这是对朱长明的一种尊重。
直到多年以后,他还清楚地记得,朱长明从地上站起来后努力挺直腰背的样子。
朱老二并没有进屋烤火,而是匆匆地告辞离去了,离开时,他的步履有些蹒跚,但腰背始终都挺得很直……
李岳没有挽留,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朱老二渐渐远去的背影,牙关紧咬,眼中泛起了血丝。
直到多年以后,他依旧记得这个白茫茫的早晨,每当他觉得累了、厌倦了,想要歇一歇的时候,他就会想起这个白茫茫的早晨,就会想起这个早晨被他铭刻在心底的话——贫穷是原罪,穷病最要人命……
“少爷,”
阿虎一直默默地站在门口,见李岳良久也没有动,忍不住轻轻地劝了一句,“外面冷……”
“阿虎,”
李岳这才缓缓转身,神色平静地打断了阿虎,“给朱二哥家送五十辆银子过去,把骡车也带上,今天你就留在那边帮他们忙活一下。”
“是!”
阿虎连忙答应了下来。
李岳给阿虎取了银子,便找了扫帚开始清理院子里的积雪,那动作却有些粗暴,清理完内院的积雪,也顾不上梳洗、吃早饭便径直钻进了书房,直到昏黄时分都没出来。
红袖有些担心,除了送洗脸水,送早饭、午饭,其间还进去换了四次茶水,但是,每次她进去时,李岳都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神情专注,并无半点儿异样。
“少爷,”
红袖一直没敢出声打扰李岳,直到黄昏时分进书房点亮油灯后,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你已经坐了整整一天了……要不,先出去走走吧!”
“就快好了!”
闻言,李岳突然抬头冲红袖温柔一笑,“过来帮我磨磨墨吧。”
说着,李岳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甩了甩手腕,露出了一丝苦笑,“我的手都有些酸了。”
闻言,红袖下意识地瞥了瞥书桌上那一摞厚厚的纸张和地上那一个个被揉成了球状的纸团,不禁眼圈一红,连忙垂下了头,快步走向了书桌。
少爷这是在折磨自己呢,要不然,他为啥一直写写画画,把手都弄酸了呢?
“啊……”
李岳没有注意到红袖的异样,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便径直出了门。
红袖站在书桌前,默默地磨着墨,两行泪珠儿却悄然滑落了下来。
她虽然不明白原因,但有种直觉——今天,少爷心里很难受呢!
不多时,李岳便又端着一个火盆回来了,也不关门,把火盆往门前的空地上一放,就去把散落在地上的纸团一一捡了起来,然后回到火盆前蹲下,将那纸团又一一展开,扔进了火盆。
“少爷……”
见状,红袖犹豫着开了口,“这些纸可以放到茅厕……”
这个时代可没有卫生纸,只有富贵人家的茅厕里才能用得起宣纸!
“这可是商业机密啊,”
李岳却笑着摇了摇头,“还是烧了的好!”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