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延219国道,经过无数村庄,两人都一无所获。 银枝看过地图,知道他们快到果洛了。 金世安的家,近在眼前。 “叔叔阿姨的身体好吗?” “好。”金世安说,“我爸快退休了。他们打算回内地养老。” 也就是说,再晚两年,来西藏就看不到他们二老了。 金世安正想说什么,忽瞳孔收紧,踩下刹车。 “怎么了?”银枝捂着胸口,吸气。 金世安盯着前面,神来一句:“你带糖了吗?” “……” 银枝:“什么?” 银枝顺他目光看过去,有几分傻眼。 三米开外的地方,站了四五个还没扫把长的藏族孩子。皮肤黝黑,脸颊两坨高原红,眼睛都非常亮——看到猎物般的亮。 其中有两个孩子,一人牵着线的一头,立在路两旁,形成一个路障,挡住过往车辆。 银枝四处打量,他们身后不远处是几栋藏式房屋,应该是个小村庄。 “这帮小孩子,是干什么的?学电视剧要拦路财?” 金世安“噗”地笑了:“你电视剧看多了。他们只想要点糖。你身上有么?” 银枝摇头:“没有。” 好吧。 金世安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银枝带上太阳镜,紧跟其后。 远远地,金世安便跟小孩子用藏语交流起来。 “小孩子,快让开,我们的车过不去了。” 众小孩:“……” 个子最高的孩子略一沉思,果断发号施令。 “达桑,你抓好绳子在路的这头待命!其他的,到我这来开会。” “好!” 四个小萝卜头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开起会来。 “这是这两天来的第一波人,看样子是汉族人。” “但是那个叔叔会讲我们的话。”唯一一个小姑娘说。 “是啊,但是他看起来跟我们不一样。” “那个姐姐看起来好凶哦。” “这两个人好像不好惹。” “要不,穷旦队长放他们过去吧。” “同意!” 小姑娘眨眨眼睛:“但我们好久没糖吃了。” 众:“……” “咕噜咕噜。” “咕噜。” 吞咽口水的声音。 最高个偷瞄了那两大人一眼,下定决心,道:“既然梅朵想吃糖,那我们还是找他们要吧。” 众:“好!同意!” 金世安抱着胳膊,无奈地听完这帮小屁孩如何算计自己,哭笑不得。 银枝把鸭嘴帽按他脑袋上,“注意防晒。”又把墨镜放他鼻梁上,“保护眼睛。” 如此行头,让金世安看起来也凶凶的。 小孩子们开始打退堂鼓。 他们推攘最高个:“穷旦队长,上啊!” 穷旦:“……” 银枝饶有兴趣地打量这帮孩子,问金世安:“喂,他们在说什么?” 金世安道:“在商量怎么打劫我们。” “……”银枝提高音量,“你确定?” 在伙伴们,尤其是梅朵的鼓励下,穷旦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挺胸,昂首阔步,走到金世安跟前,清清嗓音:“咳咳,叔叔,你们身上有糖果吗?” 金世安装模作样地摸遍全身包,然后摇头说:“没有。” “那我们不让你过去哟。”穷旦指指路障,“你们的车过不去哟。” 金世安忍住不笑场,跟银枝说:“我们真的没有糖么?” 银枝莫名其妙,问:“没有糖就走不了了?” 金世安说:“可以突围。但是……” 银枝明了。 她看了一圈这帮孩子,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除了达桑,其他的一窝蜂地都过来了。 银枝向公路那头的孩子招手,“你也过来。” 达桑紧抿唇,没有反应。 金世安明白个中缘由,跟穷旦说:“你让他过来。” 穷旦发话,达桑果然听。 五个孩子都聚在一起,什么话都不说,就有一股清澈和原始味。 银枝半蹲下来,与他们持平,说:“我说汉语你们听得懂吗?” 这帮小孩没给反应,露出疑惑的目光。 银枝跟金世安道:“翻译,该你上了。” “有上学吗?” “没有。” “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个的?” “昨天。” “爸爸妈妈知道吗?” “不知道。” 铺垫得差不多了,银枝开始义正言辞地教育。 “你们的做法是不对的。在马路上拦车非常危险,这么多车,司机叔叔稍微不注意,你们的命就没了。想吃糖果有很多途径,这个方法是最不应该的,懂吗?” 金世安翻译完后,小孩子们懵懵懂懂地说:“懂了。” 银枝看他们的态度敷衍,又冷脸教训了一刻钟。孩子们如霜打的茄子般阉了。银枝再问:“懂了吗?” “懂了懂了!” 如此一番教训,拦路的绳子也被银枝没收。 穷旦想捍卫自己的财产,但无奈打不过这两大人,只好作罢。 梅朵忙擦眼泪:“以后没有糖吃了。” 周围小朋友被这情绪感染,都纷纷抹起眼泪来。 看一群小屁孩哭,金世安生了恻隐之心。他悄悄跟银枝道:“这帮孩子,最大的那个,也才八九岁。” 银枝抱起胳膊,拷问他:“我说金世安,你小时候是不是也干过这种勾当?” 金世安:“……” “我?我是谁?我怎么可能这么没出息?哈哈,哈哈哈。” 银枝勾勾嘴角,似笑非笑。 金世安放弃挣扎:“那时候小嘛。” “……”银枝没忍住,破功大笑出来。 银枝打开后备箱,道:“虽然我没买糖果,但是买了压缩饼干和方便面。这帮小孩要不要?” “不知道。” 银枝白他一眼:“快去问啊。” 金世安把小孩子叫到跟前,“压缩饼干和方便面,你们要不要?” 这两样东西对他们来说是新鲜事物。他们贼亮的眼睛认真盯着纸箱看了会,都不约而同地摇头。 “叔叔阿姨,我们只想要甜甜的糖果,不要其他东西。” 银枝意外:“叔叔阿姨没有糖,给你们钱自己去买好吗?” 他们还是摇头:“我们不要钱。” 银枝扣上后车盖。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很想满足这帮孩子的心愿。 可是,糖果…… 大高原的,她去哪弄糖果? 我们只想要甜甜的糖果。 她脑袋里蹦出这句话,灵光一闪。 甜甜的,甜的! 银枝让这些孩子回家拿一杯热水,她给大家分糖果。 金世安道:“你想做什么?” 银枝道:“你看着就行。” 几分钟后,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拿热水回来了。银枝打开药品箱,取出一袋葡萄糖。 金世安恍然大悟。 银枝给每个孩子都分了一勺,说:“这是糖果化的水,又甜又好喝。” 有个孩子说不够甜,银枝便又给他添了一勺。 “哇,好好喝。” “真的是甜的,糖果变成水啦!” “是呀。太神奇了。” “这是糖果女神的恩赐。” 银枝问:“你们还想要吗?” “虽然糖水好喝,但我已经饱了。” “我也是。不需要更多的糖水。” 他们纷纷拒绝了再来一杯,再次出乎银枝意料。 喝完水,他们依次站在路边,排着队像送银枝和金世安走。 金世安开车缓缓从他们面前驶过,想起什么,心血来潮地问了句:“可爱的孩子们,你们家里可有唐卡天珠?” “唐卡我家里有的啊。”梅朵说。 “我家也有,不过早就卖了。” “天珠,我知道哪有天珠!”穷旦邀功似的喊。 金世安踩下刹车,好奇道:“你说说,哪有天珠?” 其他孩子都不知道天珠下落,也好奇地看着他。 穷旦指指东边一座山:“从那座山翻过去,沿着路一直走,走好久好久,有一片大草原,我旦增叔叔住那的,他有一颗五眼天珠。我亲眼见过的。” 五眼天珠,代表佛、莲花、金刚、宝生、羯膜,五路财神齐聚、无往不利、圆满吉祥喜乐无穷之意。 银枝有些怀疑穷旦话的真实性。 “孩子小,单纯,不代表他不会说谎。” 金世安知道这道理。 “我们出来好几天了,一直没打听到天珠的消息,这是头一次。” 银枝明白他的意思,道:“所以,赌一把?” 金世安说:“要是你同意,我们就赌。” 银枝深思熟虑后,嫣然一笑:“那就赌。” 金世安露出一抹笑意,方向盘一转,向东驶去。 路并不平坦。事实上根本没有路,只有两道车辙。 穷旦说要开很久很久。这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时间概念,以至于他们只能边走边问,这里是否是旦增家的牧场。 所幸,一路上也没碰见什么人家。 他们在往上走,地势在拔高。金世安说:“要是你不舒服,我们就回去。” 银枝笑了笑。她好像真的没什么高原反应。 在拦路上开了三小时,可算是看到一户人家。 他们下车查看。入目的是成群的牦牛和羊,零散分布在发黄的草场上。 快11月了,高原早已入秋。 金世安抬起长腿,说:“我去问问,你在这等着。” 银枝却道:“我跟你一起去。” 与公路边的藏式建筑不同,这户人家住的是长方体状的棕色帐篷。帐篷门口有一只被拴起来的藏獒,本在打盹。察觉到有人靠近,立刻警觉地旺旺狂吠起来。 金世安下意识把银枝护在身后,让她别往前走了。 “藏獒咬上人就不松了。你小心点,别被它咬到。” 银枝默默目测了下他们与狗的距离,保守估计,二十米吧。 更何况狗还是栓着的。 “好的。我会小心的。” 狗叫声吸引了主人的注意,帐篷里钻出一个孩子和大肚子女人。都穿民族服饰,都是藏族人。 金世安中气十足地问:“你好,请问是旦增先生的农长吗?” 听金世安念出自己丈夫的名字,大肚子女人才稍微松口气,喝止自家狗,让它别叫了。 女人让孩子帮忙回:“是的,你找谁?” 金世安道:“我找旦增先生。打扰了。” 藏民热情好客,很快便把金世安和银枝请进自家帐篷。 女主人拿出食物和酒水招待,道:“我丈夫出去了,要下午才回来。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说说。” 金世安没说什么。女主人便自言自语地补充说:“我叫普布拉姆,这个是我女儿,活佛给她起的名字是央金。” 央金怯怯地跟他们打招呼。 金世安的眼神直了。 他悄悄地拉银枝胳膊。 银枝反应过来,眼睛也直了。 这个叫央金的小女孩,脖子上带了一个珠串,最中间是一个长条石头,正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天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