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弓没有回头箭,宋十郎只得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说出来怕是要吓得你心胆俱裂!”
“哦。”蔺知柔面无表情,郎心似铁,一点也看不出要裂的征兆,“我要回去读书,你别堵着路。”
宋十郎拿出皇家秘辛吊她胃口,谁知讨了好大一个没趣儿,不禁十分恼火。
他本来也没打算实话实说,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编排那凶神恶煞的表舅。可人家兴致缺缺,他心里便不舒爽了。
这小子果然是个只知读书的呆子!想到此节,宋十郎灵机一动:“你就这么爱读书?我那儿可有不少,你不是在学诗么?我不但有这十数年的进士省题诗和甲赋,还有那些状头的行卷,怎么样?想不想看?”
蔺知柔偏了偏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三师弟,劳驾让一让,我没空与你在此闲话。”
“果真不想看?”宋十郎胡搅蛮缠,“你可别后悔。”
蔺知柔挑眉:“莫非你想让我看?”
宋十郎一噎:“……自然不想,不过若是你求求我……”
“我求你你便让我看了?”
自然还是不让的,宋十郎龇牙笑道:“你求求看方才知道。”
蔺知柔嗤笑一声:“师弟想消遣人,我恰好不想被人消遣,可见话不投机半句多,师弟不如去寻那些愿意供你消遣之人,岂不是皆大欢喜?贵府想必不缺这等人才。”
说完将袖子一拂,硬是从他身侧挤了过去。
宋十郎呆呆站在原地,一时恼怒,一时羞愤,他在城中不缺朋友,因他阿耶势大,族中兄弟个个捧他,他自然不缺消遣,可这样的消遣只能给他带来一时的欢娱。
他想要的是另一种消遣,像柳云卿与白稚川那样把酒夜话,像卢铉与蔺遥那样共席苦读。
他一转身,恼羞成怒道:“我哪里不好,你们凭什么如此待我!”
蔺知柔也不看他,一言不发地走了。
宋十郎气得浑身颤抖,一甩袖子,抬脚便走。心说这破地方待不下去了,我就是走也要走回家去,便是回去叫阿耶打断腿也决计不能待下去!
他打定了主意,一回去就买上十几二十个识文断字、能诗会赋的俊俏小童,想怎么消遣便怎么消遣。
可刚走到门口,宋十郎便没来由的一阵腻歪。
买来的那些人奴颜媚骨,没什么趣味。想了半日方才发觉,能用钱买的他不想要,而他想要的,恰恰是用钱买不来的。
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在门口徘徊了半日,最后坐在门前的柳树下哭了一场。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人畜的脚步声自竹林外传来。
宋十郎吓了一跳,忙抬起袖子拭泪,正想着找地方躲起来,那人已经穿过竹林走到了近前。
宋十郎定睛一看,来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布衣青年,牵着头毛驴,背着竹编的书箱,生得阔面厚唇,一脸老实相,正是他最讨厌的憨蠢相貌。
那青年向他一揖:“敢问小公子,何故一人在此哭泣?”
宋十郎如何肯假以辞色,将脸一转,只作不曾听见。
那布衣却不气不恼,反倒牵着驴走上前来:“可是投贽未成?若是小公子不介意,可将文卷与某一观,庶几旁观者清,能有所助益。”
宋十郎正憋着火,见他不识眼色,忍不住迁怒道:“看我的文卷?凭你也配?”
话音刚落,便听柴门吱呀一声自内打开,阿铉出现在门口,先是从青年手中接过投贽的文卷,应付了两句,这才拿正眼看宋十郎。
只见他双目红肿,显然是大哭了一场。
宋十郎站起身,梗着脖子,外强中干地瞪视师兄:“卢十七,亏你还姓卢,竟对这种穷酸低声下气的,真是丢尽了范阳卢氏的脸!”
阿铉本不欲与他多言,但看着他肿成桃子的眼睛,心里有些不落忍,难得心平气和地道:“宋十,你只怪我们不理你。可你为何不想想,你身为淮南节度使公子,京兆宋氏后人,学问尚可,长得也还能看,却为何无人愿意理你?”
说罢,也不等他回答,叹了口气便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