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紫檀葫芦架的花开富贵牡丹台屏,一幅前朝著名书画大师冯昭临的《松鹤图》。 两单绣品,来自不同的买家,最主要的要求却出奇地一致:新意。 吉祥绣坊的绣娘们大多是市井平民出身,当中绝大多数绣工精湛的,凭借的不过是唯手熟尔,秦三娘相对来说算是例外。她的父亲是平江府小有名气的才子,尤擅作画,与秦三娘的母亲梁氏当年也是一段风流才子俏佳人的话本段子,爱屋及乌之下,秦三娘自幼被父亲手把手教着习字作画,基本功很是扎实。而她之所以能在吉祥绣坊很快站稳脚,并得到绣场管事展大娘和工头姜妈妈的喜爱,勤劳踏实固不可少,更重要的便是她充满灵性的绣工。 “放眼咱们整个绣坊,最有可能让那两家买主满意的绣娘也就只有你了。”展大娘拉着秦锦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苏锦见她神色有些沉重,心念一动,问道:“莫非......那两家买主还在别的绣坊下了订?” 若真如此,说明买主要么不信任吉祥绣坊的能力,要么就是对绣品极为看重。 展大娘的眼里飞速闪过一丝赞赏,点头道:“没错,据我所知的就有三家。也不瞒你,这两单绣品的买家,一位是咱们平江的织造高大人,另一位是江南有名的皇商马正容。” 能劳动这两位费尽心思准备贺礼,其身份地位定然不凡。 秦锦的神色不由得也肃穆了几分,沉思片刻后开口道:“大娘,我大致有了些想法,只是还得劳烦您和姜妈妈帮我再准备些东西。” 秦三娘素来处事低调内敛,从不会夸口托大,听她这么一说,展大娘和姜妈妈的脸上立刻露出喜色,双双爽快地应承下来。 秦锦取来纸笔将自己需要的东西一一详细列明,姜妈妈接过单子详细过目了两遍,确定没有疑问后风风火火去操办了。 “大娘,我还有件事想请您帮忙。”房内只剩下她和展大娘两人,秦锦斟酌了一番开口道:“您能帮我向东家说一声吗,我想和他见上一面。” 展大娘惊讶地挑着眉问道:“你想见大少爷?” 展大娘是大少爷生母冯氏的陪嫁大丫鬟,也是陆绍瑄的乳娘,陆绍瑄正式接管母亲的陪嫁产业后,他不愿意让展大娘在陆家内院拘束着,就把她安排到了吉祥绣坊里,正好与郑大掌柜夫妻团聚,享享天伦之乐。 是以,凭着展大娘和陆大少的关系,托她带句话并不是难事。 秦锦见展大娘只是惊讶意外,眉眼间没有丝毫不堪的揣度之色,心里有些感动,索性直言道:“大娘,实不相瞒,王婆早前来我家里提亲,说是受了东家之托。我那嫡母您也知道,自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我知道求您这么做有些不合礼数,但是如果不见上东家一面,这桩亲事我实在是不敢高攀。” 大少爷主动去提亲了?还是求娶秦锦丫头?! 展大娘一脸的难以置信,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面露纠结的秦锦,不知道是该震惊于自家少爷的主动,还是该震惊于他主动的对象是秦锦。此时想见大少爷的心情,展大娘比秦锦还要急切。 “正好我一会儿要去见大少爷,顺带着帮你把话带到。”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展大娘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应承了下来。 秦锦在心里松了口气,忙笑着道谢,直将展大娘送到了院门口。 展大娘克制着不回头去看身后的秦锦,脚步带风地一路奔到绣坊楼铺,进了大掌柜的值房后赶紧把门在身后关严。 陈大掌柜看着老妻这般被狗撵似的情形,纳闷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展大娘奔到桌前倒了盏凉茶猛喝了两口,火烧火燎的嗓子顿时熨帖了不少,急急开口道:“你可知道大少爷去秦家提亲的事?” “提亲?大少爷?”陈大掌柜的反应也没比展大娘之前的镇定多少,一双眼睛瞪得堪比铜陵,“哪个秦家?” 展大娘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他也是被蒙在鼓里,急忙道:“喊什么喊,小声点儿!还能是哪个秦家,就是咱们都知道的锦丫头家呗!” ...... 夫妻俩面面相觑,无言消耗着这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消息。半晌后,展大娘将手里剩下的多半碗茶喝光,抽出帕子点了点嘴角,道:“你继续忙吧,我得去跟大少爷说说刚接的那两单绣品的事儿。” 陈大掌柜目送老妻又一阵风似的夺门而去,想要同去的话都来得及说出口。 秦锦此时完全不知道陆大少爷是仅请示过他的父亲陆大老爷之后就立刻请王婆登门了提亲了,她原本浮躁的心情因为展大娘应允帮忙带话而平复了大半,闲来无事便开始研究刚刚接下来的两件绣品任务。依着秦三娘原有的记忆,秦锦大致有了决断,那件用于台屏的花开富贵牡丹用双面刺绣,而那幅松鹤图就用缂丝。 这样一来,两件绣品都靠她自己独立完成就不太可能了,毕竟买主只给了两个月的期限,秦锦手速再快,这个期限内能完成缂丝松鹤图就不错了,双面绣台屏必须得另找帮手。 幸而对吉祥绣坊来说找几个绣工高超的人并不是什么难事,等到秦锦拿着画好的牡丹图花样找到姜妈妈面前,表明这个意思后,姜妈妈当即就拍着胸口应下,保证明儿一早就把人给找齐,到时候把她单子上列的东西一并送过去。 为着这两件绣品,展大娘特意空出了一间单独的绣房供秦锦使用,可见对这两单生意的看重程度。 且不说苏锦为了明日这幅双面绣准备着培训计划,但说陆绍瑄这边,听完展大娘的话着实意外了一下,“奶娘,你是说秦锦约我见面?可说了什么时候约在哪儿?” 展大娘刚勉强消化了他突然提亲的事,现下又见他对见面的事这么积极,忍不住问道:“少爷呀,你是真的看上了锦丫头?之前怎的也没听你提过?” 冯氏早逝,陆绍瑄可以说是被展大娘一手带大,在他心里早将她视为亲娘一般,此前之所以没有提前跟她说,只是怕她觉得不靠谱而反对,现下秦锦的生辰八字已经到手,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索性坦白道:“数日前我去广宁寺找净玄法师品茶下棋,法师提醒我命中红鸾已动,还指明了方向,我寻着条件查找,发现就是秦家三娘。” “......就因为这样?”陆大老爷和大太太田氏早先替陆绍瑄选定的三门亲事,虽然最后都因为女方的原因告吹,显得很不靠谱,但是陆绍瑄这种听了老和尚的一句话就立刻跑去提亲的做法明显更不靠谱。展大娘耐着性子劝道:“少爷,我不是说这桩亲事不好,更不是信不过净玄法师,只是仅凭法师的话你就去提亲,是不是有点太仓促了?起码你也先了解了解情况嘛。” “五岁没娘,十二岁没爹,十三岁出来做绣娘,嫡母刻薄寡恩,兄嫂姐姐自私凉薄,打小定了桩娃娃亲,几天前刚被退亲,还当场撞了墙,幸好福大命大伤得不太重。”在展大娘越瞪越大的双眼注视下,陆大少用词精炼地概括着秦锦的生活状况。 “哦,差点忘了。”陆大少忽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她那个刚考上秀才就退亲的未婚夫,正在跟陆蓁议亲。” “啥?”展大娘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大小姐和陈慕清在议亲?!” 陆绍瑄点了点头,“陆蓁前阵子去广宁寺进香,和陈慕清一见倾心,据说是被那小子的才情折服了。” 广宁寺? 听出自家少爷言语间毫不掩饰的冷嘲,展大娘脑海中蓦地闪过一道灵光,稳了稳呼吸,试探着问道:“少爷您和净玄法师品茶下棋是在他们二人偶遇之后?” 陆绍瑄闻言歘地抖开扇子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失笑道:“奶娘放心,我做事再没分寸,也不会无端去坏人姻缘。只怪他们二人行事忒不顾忌他人,这才让我听到了些闲话,对那陈家的小子有了些印象。” 展大娘松了口气,暗道幸亏不是她胡思乱想的那样。否则以锦丫头的脾气,若是知道退亲之事是被人设计,怕是不会轻易罢休。 “这就下定决心定下锦丫头了?”展大娘还是觉得这桩提亲有些儿戏。 陆绍瑄收起扇子凑上前来,长臂一伸揽着展大娘的肩膀笑得坦然,“我跑了仨未婚新娘子,她跑了个未婚新郎官,我们俩若能在一起也算是一段佳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