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上骑了一个多时辰,在途中酒家休息之时独孤感觉身体的每个部位皆是酸痛,尤其是后腰像是活生生被人折断般。她坐着挺直腰背尽量让腰部蓄积力量缓解疼痛。萧夙看出独孤的不适,但他知道独孤心里急得像有把火在燃烧,因此也未多说什么只是点到为止地关切几句。独孤只说太久未骑马,习惯便好并无大碍,还是尽早回阁为好。于是这两人匆匆在酒家喝了口茶便又上路了。一路上上独孤跟着萧夙穿过城门、荒郊,穿过片片竹林,围绕在他们身边的气味混合着尘土花香树植香气从独孤鼻子里溜走又回来。他们越发疲惫,马儿也同样劳累。 暮色四起。萧夙建议今晚留宿途中,让马匹休息,人同样也需要休息。独孤确实已筋疲力尽,加上心事重重,当真是身心俱疲,便应了萧夙的建议,随即定下在接下来第一个遇到的客栈里过夜。店小二把马牵到马棚,又招呼两人坐下,随意点了两三个菜便开始了晚饭。 “你喝酒吗?”独孤下意识询问,可话刚出口便知道自己明知故问了,萧夙跟着林长老哪能会喝酒,即便是会喝,酒量亦是不可高估。“我只是随意问问,不必在意。”不等萧夙回答她便自顾自回了自己的话。又是一阵沉默,两个人皆各怀心事地专心吃菜。“哎,听闻那妙手公子最近救了高将军家的二公子,那二公子都病入膏肓了,没想妙手公子看一眼便救了他的命,真是神人啊。”“是真的吗,你别是又胡乱吹捧。”“哎,你爱信不信吧,反正我是信了。妙手公子这些年可没少救人,从达官贵人再到平民百姓,只要是找他,他都是救得了的。”“说得也是啊....”邻桌两个男人的对话引起了独孤的注意。虽知市井小民闲聊的可信度实属不高,但独孤当下着实有病急乱投医的意思。“萧夙,你可知这妙手公子的名头。”独孤知道萧夙定也听到那两个男人的对话。“知道。他们所说均是属实。属下自然是找过这位‘妙手公子’,只不过不知他是否是刻意回避,从未有音讯。”萧夙如实回答。“此人真实身份是?”“九王爷,言阅清。”独孤夹菜的手顿在空中,抬头看着萧夙。她知道萧夙不会拿此事玩笑,正是如此,独孤心绪更为复杂。堂堂言朝九王爷,心思不在朝政,竟甘做仁医,怕就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若这九王爷当真妙手回春从未失手,倒不是不可与之联系,虽仅与二爷碰面两次,但凭二爷洒脱个性出手相帮定不是难事。但若这九王爷只是徒有虚名,治不了林老的病反让二爷白欠了人情实属不是好事。朝中王子,又有谁敢说自己从未掂记过那个至高无上的尊贵位置。怕这“妙手公子”醉翁之意也是这个位置吧。“阁主?”萧夙见独孤出神颇久,便唤她回神。“等我先回阁看看林长老的病情再做决定吧。”独孤接着吃那口停在空中许久的菜,萧夙也不再询问她将要做何决定。直到二人各自回房也再未有一句闲语。彼此道了安便回房休息,独孤本以为满腹心事定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可不知是否白日里疲累太久,独孤躺下未多久便睡着了。 醒来已是天亮,独孤稍作洗漱便出了房门,只见萧夙又在门前站着像尊雕塑。“早啊。你何时开始在这站着了,我又不跑,不必守门。”独孤转动转动脖颈又伸了懒腰,有些慵懒。“属下需保证阁主安全。”萧夙跟着独孤下楼。两人匆匆吃了早饭便又启程。萧夙说正午大抵便能到达阁中,随着路程的缩进独孤心中却是不由得升起“近乡情更怯”的情绪。这岭岭延城,不论是城里城外,变化实在是大,落莲阁虽已是近在眼前,但亦算是远在天边。“就要到了阁主,阁前阵门不宜驾马,还是下马吧。”萧夙勒住马扭头对身后的独孤说道。这时独孤才总算从周围布景品出熟悉。若是这些年落莲阁格局未做出改变,那穿过眼前这片杨树林,再越过莲池,便是正阁了。 独孤和萧夙同时下马,萧夙把两匹马牵到旁边树木绑住,独孤已经走到树林前来回踱步。忽然她眼中一亮,嘴角微翘,走到一颗树前,脚底一蹬顺着树干窜到第一个粗枝树杈稳住脚步缓慢蹲下,低头寻着什么。萧夙看着她一气呵成的动作不自觉露出欣赏敬佩的神色。只见独孤笑容更盛,随即掰断眼前那枝刻有莲花标记的树杈,那树杈并未真的被折断,而是仿佛藕断丝连那般耷拉着并未离开枝干。独孤就蹲在树枝上朝下看着萧夙,好似全然听不见身后树林布阵窸窸窣窣地换位再排列最后亮出一条羊肠小道。树林恢复安静后独孤满脸笑意直接从树上腾空而下,恰好落到萧夙一步之前。“这树上莲花还是我当年亲手所刻,没想到它长那么大了,还当真不好找。”独孤挑眉转身上前拍了拍那棵树的树干。“走吧,我再去看看莲池。”独孤说着便径自走进树林。对于林中分岔的正确选择独孤仍记忆犹新,一路大步向前,萧夙便跟在身后。穿过杨树林,莲池便在眼前。莲池那边便是落莲阁。独孤望着主阁失了神。落莲阁依旧是自己日想夜想中的模样,未有半分更改,仿佛它从不曾经历时光摧残。可时间怎会放过世间万物,它原样得以保留想来定是花费不少阁中人的心力。独孤又看眼前莲池,莲花还未到绽放季节,池中免不了是枯败萧条景象,倒是与现下独孤的心境不谋而合。池上横架的那面精致木桥,精细雕刻的莲花依旧盛开在每个勾阑上。 “阁主?”萧夙见独孤眼里布满怅惘,便知她大约是沉浸到从前时光里。试探性喊醒她,当下并非追忆过去的最佳时刻,何况,萧夙私心亦不希望独孤满是惆怅。“我没事,不过是心中暗自感叹时光匆匆罢了。”独孤笑容些许惨淡,又深深吸口气,“走吧。”独孤说着便腾身踩着勾阑上莲花花芯过了桥,可并非每个花芯均被踩到,独孤依旧记着红色花芯是通路,黄色花芯是陷阱,若是失脚踩错,黄色花芯里便会弹出沾毒的藤条捆住脚踝。桥亦是不能走过去的。只有独孤如此过桥方是通路,其余皆是丧命路。独孤刚落地站稳,便从阁中出来三五人架着剑,气势冲冲。“谁人大胆敢闯莲阁!”话语间萧夙依然站在独孤身后,那几人见着萧夙皆抱拳行礼“师兄。”独孤也不管他们便要走进阁中。还不等萧夙开口其中一人便拦住独孤,独孤有些哭笑不得,退后几步望着几人。“杜童,跪下,给阁...”萧夙的训斥被独孤打断,独孤笑着道:“不知者无罪。你们应是近些年来阁中新收入的人。识不得我自然是情有可原。”独孤顿住,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几人,笑容忽得冰冻在脸上,眸子里全然是冰冷。“真人你们没见过,画中人你们可是也记不得?既然如此,本阁便站在你们眼前让你们好好记住。”独孤声音不高不低甚至有些许慵懒随意,但她语气里的狠厉与怒气却是展露得一丝不保留。萧夙如此敏锐怎会察觉不到独孤的怒火,他两步走到独孤身边,同样是用不高不低却恰好让人听清的声音道:“跪下。认错。”眼前几人还未从独孤的斥责中回神便又见萧师兄疾言厉色,当真是吓得腿软不得不跪了。独孤一向受不了古人跪来跪去,何况男儿膝下黄金万两。见他们皆跪在自己面前不免烦躁。“起来!去隔间思过!”独孤说完便径自走进阁中。空无一人。萧夙嘱咐了杜童他们几句便又走到独孤身后。“属下带阁主去见师父。”“萧夙。”萧夙等着独孤之后的话语,却是迟迟不见她开口。独孤亦是唤了萧夙名字,便一句话也说不出。这两天心里熊熊燃烧的火仿佛在这一刻冰冻,独孤不知自己在犹豫些什么,只觉心中五味杂陈,担忧,焦虑,内疚,伤感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堵在独孤的喉咙里,因此她只言片语也说不得。“师父一直在等您,阁主。”“走吧。”独孤被萧夙一句话惊醒。不论自己当下作何心境,林长老的病情已是刻不容缓。 独孤随萧夙来到庭院,独孤便知道林长老住所亦未改变。萧夙走到房前扣门。“师父...”“你若是未找到阁主便别叫我师父!”萧夙话未说完,只听房中人虚弱却不失严厉的声音。独孤低眼苦笑走到独孤前面径自推开房门,“您脾气还真是一点未变,对自己徒弟也那么凶啊长老。”林延霆先听其声才见其人,看见独孤丝毫未变的面孔他便从床上挣扎着起身,“见过阁..咳咳,咳。”独孤赶忙快步走到床前扶住林长老,“您这可是折煞我了,长老。”独孤说着便扶着他靠在床头。林延霆咳个不停,独孤接过萧夙端来的水喂他喝下,他才缓过气,靠着床头喘气凶猛。“这一把烂骨头不要也罢啊。”林延霆懊恼道。“我还要您帮我重振落莲阁,您的病,我定会给您治好。”独孤握住林延霆的手,她并非仅仅是安慰,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她也要治好林延霆的病。“墨儿啊,这些年,你都去哪了。当初你一声不响地消失了,你可知道我们多着急。林羽那么沉静的人也像疯了一样,更不用说其他人了。”独孤静静听着一言不发。她胸腔里涌起酸楚直顶喉咙,卡在那儿,让独孤像失语一般。她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不告而别,也不敢想象阿羽发疯的模样,即便当初时空转换独孤自己也是始料不及,但对于自己的不告而别她始终心存愧疚。独孤张嘴欲说些什么但终究一字未吐。 “师父,阁主一路奔波劳累,不妨先让阁主稍作休息再做安排。”萧夙的提议恰是拯救了独孤。他看出独孤神色为难纠结,想来此时让她说清道明实在是难为她。林延霆点点头表示同意,拍拍独孤的手道:“你先去休息吧,墨儿,我也该喝药了。”独孤深吐口气缓解胸腔郁闷,嘴角扯出惨淡笑意,“好,等我安顿好自己再来看您,您好好养病。”独孤反握林延霆的手,收紧手上力量以示安心。“夙儿,你为阁主打点好一切。”林延霆又恢复严肃语气对萧夙说道,不过萧夙已是习惯他如此严厉,颔首回应便跟着独孤出了房。 独孤走到庭院停下脚步,深吸了口气,又略带颤抖地吐出来。“谢谢。”她气息不稳,说出的话也是颤颤巍巍。萧夙有些发愣:“阁主,属下...”“萧夙,我以为分而复见本是件乐事,可如今却叫我难以面对了。”萧夙站在独孤身后,心里泛起一阵波澜。她是这样单薄啊。萧夙想。单薄得让人忍不住拥住她。如此想着,萧夙便抬起手,却又停在空中。终归是身份有别,半分逾越也是不可有。“阁主,您还是先休息吧,路途劳顿易使人多想。”萧夙放下停在空中的手,眼里的温柔亦随即消失,又是满眼清冽。独孤叹口气道:“好,就先休息吧。”语毕便径自走到从前自己居住的庭院里。独孤本以为自己不在这些年里庭院定是荒草丛生,但转念一想,阁中人将落莲阁都置办得与从前并无两样,自己这个阁主的庭院与房间又怎会荒芜。“还真是辛苦众位打扫房间了。”独孤推门进去。“属下两个时辰后再来,阁中各人还等着面见阁主。”萧夙说完便转身走了,独孤关门,这时才看清自己房间模样。丝毫未变。一尘不染。独孤走到床榻边坐下,看着房间设置,终是哭了出来。这里的一切一切皆未改变,但事实上却是斗转星移,时过境迁。阿羽不知所向,林长老也恶疾缠身,阁中百废待兴,而自己这个阁主能否使众人信服,又能否重振落莲阁,这些思绪在独孤坐在床上的那一霎仿佛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压得独孤喘不过气又哭不出声,只能默不作声地流泪。 属实太累,独孤便哭着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