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清风极好,燕宫内苑绿柳轻扬,碧波荡漾。皆是一派宁寂之象,现下,慕容昌胤抱着昏倒的葭儿疾行于宫廊之中,自她于中堂内昏厥倒地的那一刻,他年少的心便紧悬了起来,本可大步上前将她扶住,奈何却是在群臣面前束于宫中礼节遂不得出手相助;在她昏倒于地后,亦可快步上前将她抱起,却又恐此举太过亲密会惹来群臣非议而致日后传扬出去于她不利,他为了她,有诸多顾虑,可又不能坐视不管,一时思忖,方面对着大臣们言说了几句客套委婉之话,而后才快步行上前将她于众臣面前打横抱了出去。许是身子瘦弱的缘故,怀中的她是轻飘飘的一团,丝毫未觉负重几何,或因方才之事所吓惊魂未定,遂面色仍是苍白如纸,且额前尚有豆大的汗珠儿冒出,此刻,少年终不似应对众臣之时的那般气定神闲、冷静沉着,在这青天白日里,他疾步快走,神情焦急,眉宇紧蹙,额前尚有热汗冒出,紧拢的双臂犹感怀中的小女子身子已然在发烫,因而他必须尽快将她送回暖阁请医,可西暖阁到底是距这宗庙祠堂甚远······如此想着,他紧悬之心方又増了几分急切,不禁加快脚步慢跑于廊中,恰撞见了迎面而来的弄棋斯琴等人。 “快,传秦太医至西暖阁······” 只听慕容昌胤急声命令道,见他一副惊慌急冲的模样,弄棋斯琴等人因不明事态心中不解,却见了他怀中昏厥的葭儿顿时心下明了,方留了一人随他一道送葭儿回暖阁,着另一人从此而过抄近道出宫去请秦太医。从祠堂到西暖阁的路着实长了些,那日,慕容昌胤抱着她疾步快走,弄棋等人小跑随于其后,穿过了内庭宫道,待行于南宫长廊之时,那些个新人嫔妃见此景,倍感惊奇,方皆呼朋引伴,仰首观之,更有甚者,直于他们身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许是深宫无聊,又或是她们中觉将起,觉着乏闷,想找些宫闱轶事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此间种种,奈何慕容昌胤皆无心理会,听着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所道出的荒唐之言,亦是犹为不屑,此刻,他不管不顾,快行于人前,只想着怀中昏厥的女子,一心忧着她的安危。窥瞧着少年脸上无畏的神情,立于廊后花阴下的玉菡轻扬下巴,眸色淡静无波。 西暖阁内,帷幔悠扬,香炉轻燃,众人静候于塌下,秦太医收回为葭儿诊脉的手,先是皱眉捋须,思忖了片刻,立于一侧的弄棋见状,恐有不妙,连忙上前问询,谁知那老太医却渐缓了脸色,对她道: “并无大碍,只是葭儿姑娘她······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听闻此言,弄棋斯琴等人面见喜色,大作欢呼雀跃之状,却见那太医依旧面色凝肃,毫无欣喜之绪,且叹息连连,不禁心有不解,便又问询道:“姑娘所怀的乃是大王之子,即为大燕国血脉,当真可喜可贺,为何太医竟是这般忧心忡忡?” “姑娘有孕固然可喜,奈何姑娘本就身子极虚,自打入宫以来,三天两日便需求医问药,若逢上时气不佳之日,更是得终日以汤药来养着身子,如此病弱之躯,如今又怀有身孕,当真乃雪上加霜,如此之况,当真是叫老臣犯了难,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在堂之人皆怔,稍后方渐缓了思绪,弄棋忧声问道:“那······姑娘此胎可否能保?” 秦太医捋须沉思,眉心轻皱,片刻之后,方应声道:“能安保与否尚且说他不定,料想怀胎需十月,此十月之间万事皆有变数,何况葭儿姑娘正值青春正茂之龄,极为欢脱好动,又生性纯良无知,且对女子怀孕诞嗣之事一无所知,若逢四时更替,乍暖还寒,身子调息不过,恐怕又得卧病,此时,再饮药石之物,恐会对腹中胎儿不利,便是不饮,则对姑娘身子不利,甚为棘手。” “啊?”守于塌下的两位丫鬟皆惊,不自觉的将眸光望向那躺于帐下稚气犹存的主子,不禁心生怜惜,斯琴焦忧,急声道:“本乃喜事,可依太医所言哪知姑娘怀此胎竟是凶多吉少、保不得的?可否有良策?” “十月之久,前朝后宫诸多事由,皆可干系此胎周全,遂老臣不敢妄加多言,亦不敢擅用偏方,只当尽力保之······”言到此,太医起身行至案前坐下,执笔写了药方,递与弄棋,继而道:“这是保胎安神之方,姑娘此回晕厥皆与今日于宗庙祠堂之事有干,忽见火起惊吓过度,又遭群臣怒斥急火攻心,外加时气甚热中了些暑,才致发昏乏力,且照此方取药,以文火细细熬煮半日,再喂她饮下。” 弄棋接过,道了谢。太医连叹了两口气,方缓行而出,一众下人跟送其后。闲人皆去,此时西暖阁内宁寂异常,清风悄然从窗而入,拂起垂帘轻扬,香炉青烟依旧,阁殿之下,慕容昌胤僵立于此,双手紧握成拳,拳上青筋可见,那眸光桀骜执拗,犹如利剑,直戳人腑;秦太医所言,他皆听进了心,此时,他干望着纱帐之中苍白虚弱的她,纵有千分愤恨,万般不甘,亦皆尽是惘然,他深知,自于东城街头与她相遇的那时起,她的一生,无论是悲喜欢欣,早就被那名唤仪止的男子捷足先登,因而纵使他与她年龄相仿,纵使他心中情愫暗生,纵使久处同一屋檐之下,但一路行来,虽伊人近在眼前,奈何他却似从未追上她的脚步,那于心底暗藏之情,先前无可寄托,尚且还可暗自思之,可从此之后,他若每想一分,便自觉罪孽。 且于心中困结了半晌,少年青拳渐展,眼底不甘散尽,徒留隐忍与无奈,本是一时情起,暗自思量,欲知心之所向,奈何心声尚惘,不知所云,最终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而理,却只化作一抹自嘲之笑,扬在少年的唇角。 那日,参商殿中,群臣依旧在为宗庙祠堂失火一事而商讨,所言之话无非是祠堂乃重地,欲以重罪处置纵火之人云云等等,可又听闻那纵火的女子腹中怀有大王之子,若定罪收押,恐有不测,又无人担得起损害皇嗣之责,因而争来论去,又未有个定论,只得僵持于此,其中,位于百官之首的卢丞相大谈重罪之论,还言大燕烈祖开疆扩土极为不易之往事,一副咄咄逼人之态,欲意致那擅闯祠堂的女子于死地,立于群臣之中的慕容昌胤见之,便料想他乃东寒宫中丽妃娘娘之父,怀有如此心态,定是在为其女谋路除障,或因终究顾虑皇嗣安危,另外一些大臣好言相劝,与之相悖相持,遂虽他言语偏激,但仍无法治下葭儿之罪。瞧见此况的慕容昌胤趁机发声,先是严明那闯下大祸的葭儿乃是大王的心头之好,又道那女子已然怀有大燕皇嗣,不可轻易定罪收押,再道大王尚未回宫,对宫内所生之事尚且不知,且宗庙祠堂关系民生福祉,今被烈火所焚,此乃大事也,与其惹得群臣相争也没个头绪,倒不如将那纵火的女子先禁足于自个儿的阁殿之中,待大王回宫再行商议倒也不迟,那个时候,女子的生死如何,皇嗣的安危如何,自是皆与诸臣无干。如此云云等等,其语铿锵,顿挫有秩,极具信服之力,众臣听之,暗思当下之况,亦觉颇为有理,皆纷纷默声应之。 夜色空濛,中庭幽寂。出了参商殿的慕容昌胤便急急往西暖阁奔去,清风徐来,墙头烛火摇曳,宫道长廊之中,唯见他孤影穿梭,待回了西暖阁,直奔庭院的他瞧见了半卧床榻正在由侍女伺候着喝安胎药的她时,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心中抽痛,脚下却不得挪动分毫,只得于夜庭中静立了半晌,看她喝下了那药,又闻四下无人声,唯有竹梢风动,草间虫鸣,自是不会再出岔子,遂不想傻立于此,便毅然抽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