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长呼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 总算弄清楚了所欠的前尘往事是哪一桩,那么接下来便要顺藤摸瓜,查一查如今恩公投生成了哪个凡人。 屋外,沉沉打着瞌睡的贺子维听得屋中的阿梨呼唤,猛的惊醒过来。他条件反射般的跳将起来,想也不想便冲到里面去。 里厢阿梨正在思索报恩一事,便见贺子维如同一阵风一般卷了进来,硬生生地打断了她的思路。 贺子维冲入屋中,眼前的这一幕令他目瞪口呆。 “你,你的头发……”贺子维心痛不已,话到嘴边转了几个圈,却再也说不下去。 阿梨这才自被窝中坐起来,如瀑长发自然垂落,映了贺子维满眼的雪色。 朝如青丝暮成雪。 阿梨,一夜白发。 阿梨随手撩起一缕头发,只见莹白的掌心躺着的,不再是往日漆黑如墨的青丝,取而代之的是纯白的银发。 阿梨也不禁一愣,反手揽过全部头发。 眼前一片雪白。 阿梨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往常引以为豪的长发,颤抖的双手在绸缎一样的头发上拂了又拂,双唇哆嗦了半天没能憋出一个字来。 她抬头望向贺子维,吃惊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 贺子维侧坐在阿梨床头,接过阿梨的长发抖开,只看到纯白无瑕的雪色,并无半点夹杂。 一夜之间,阿梨的头发便全部变了颜色,连一根黑头发都没有了。 阿梨尚且沉浸在巨大的惊讶之中,贺子维已然兀自有了一个前因后果。 贺子维紧紧抱住阿梨,喉咙里像是哽了一团乱麻。他暗哑着嗓子道:“都是我不好,弄丢了你的叶子。都是我不好。” 定然是因为自己丢了叶子,阿梨伤心欲绝,才会一夜白发。 “你告诉我该如何补救,你告诉我。”贺子维的心难过得好像被当做了钝刀子的磨刀石。 阿梨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她如梦初醒,轻轻推了推贺子维,让他冷静下来。 “你先别担心。”阿梨安慰道,“除了头发白些,身体似乎并无异样。” 贺子维这才略找回了些理智,仔细端详阿梨的脸色。果然除头发变白之外,阿梨并无其他变化。且阿梨面色红润,怎么看都不像是沉浸在悲恸情绪中。 这么看来,贺子维便可以将自己心中阿梨伤心欲绝导致一夜白发的推断给否决了。 这般想来,贺子维便暂时可略放心了些。 阿梨推一推贺子维:“你让开些,我查看一下我的元神。” 贺子维便十分自觉地往后挪了挪,给阿梨腾出位置来。 阿梨盘腿闭眼,很快地将妖气运行了三十六个小周天。她感觉并无不妥之处,便出了定。 睁开眼,便能看到一脸关切的贺子维。阿梨安抚地笑了笑,道:“一切安好,并无不妥。” 她走下床去,揽镜自照,又回首问贺子维:“你瞧,我白发的模样如何?” 贺子维这才完完全全地将心放回肚子里去:“阿梨白发的模样,倾国倾城。” 阿梨便咯咯咯得笑起来,自梳妆台上拿起一支眉笔准备画眉。 贺子维按住阿梨的手,轻轻接过她手中的眉笔道:“我替你画。” 贺子维并没有替人画过眉毛,因此阿梨瞧着自己脸上歪歪扭扭的两道黑线,不禁闹道:“哎呀,你给我画丑了~” 阿梨的吴侬软语,粘粘糯糯。贺子维的心一下就漾成水了。 阿梨笑嘻嘻地将那两道黑线擦去。 贺子维有些窘迫,解释道:“我从未替人画过眉,故而……” “不打紧,这本来就不是你该会的东西。”阿梨三下两下给自己画好了眉,自梳妆台上捻起一枚金花钿递给贺子维:“来,你替我贴。” 贺子维便聚精会神,如临大敌地摆弄花钿,将之端端正正地贴在阿梨额间。 贴好了花钿,贺子维自然而然地将视线往下移。 额间一枚小巧玲珑的金花钿,檀口朱红,白玉为肌冰作骨。此刻阿梨还穿着洁白的中衣,如雪白发自然垂落腰间。空气中还飘着若有若无的梨花香。 这便是此刻,贺子维眼中,阿梨的模样。 一颦一笑,惊心动魄。 贺子维想起今日是元宵节的最后一天。他想了想,道:“阿梨,今日是夜市最后一日。” “晚上有放烟火的习俗,还可以放孔明灯。”贺子维期待的邀请着阿梨。 他害怕阿梨还在为叶子的事暗自气恼。虽阿梨半句都不曾责备他,可她眼中心疼的意味贺子维看的清清楚楚。 他不知道该怎么补救,只能想些法子逗她开心。 阿梨自睡了一觉后,好像什么事都过去了一般,再不曾表露出心疼难过的模样。 她晓得,东西丢了已然找不回来了。若再这般摆脸色,也不过是平白地折磨自己,折磨贺子维罢了。日子还得往前过,不必在已然发生又不可改变的事情上停留太久。 她欢欢喜喜地挽起贺子维的胳膊,摇着他的袖子道:“好呀!那我们晚上一同去看烟火,放孔明灯。” 转念一想,阿梨又道:“你一夜未曾好好休息,晚上怎会有精神陪我逛街呢?快快歇息去吧!” 贺子维本就心怀愧疚,见阿梨忆旧这样关心他,忙连声应了。 送走贺子维,阿梨便接着早上的思路,思索起报恩的事情来。 她想起藏书阁里的神秘女子――颜如玉来。 颜如玉有一面前世镜,可以回溯往事。况且前尘往事,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人了。 想到这里,阿梨便飞到了藏书阁。 翻开那本奇怪的书,颜如玉自书中旖旎而来。她的眼中光华流转,永远都是这样自信动人。 “好久不见!”颜如玉在七尺大的书上沉浮着,安静地看着阿梨。 “我们不是才几日未见么?”阿梨笑眯眯地答。 颜如玉莞尔一笑:“有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细细算来,我们这几日,是得有多少秋?” 阿梨听了,会心一笑。她并不擅长寒暄,开门见山得将自己的目的表明了:“我记得你有一面前世镜,可否借我一用?” 颜如玉十分热心道:“你想去何时何地?我带你去。” 阿梨便将前因后果说了。 颜如玉听了,颇有些为难道:“前世镜只能看死去的人。若是活着的人,却有些困难。” 阿梨有些颓然,这可生是好? 不过颜如玉又补充道:“我这里还有一面轮回镜,你倒可以试上一试。不过使用轮回镜需消耗诸多修为。你修为不高,开启了之后,动作需得快些。” 言罢,颜如玉便带领着阿梨开启了轮回镜。 千秋万载的往事扑面而来。沧海桑田,白马过隙,阿梨周身的环境不断地变化着。 这一遭,是阿梨堪堪生了一魄,需往后翻些;这一遭,是阿梨长了一魂,再往后翻些;此一遭,阿梨已然幻化成人,翻过头了,需往前翻些;此一遭,是阿梨初初生了神识,再往前翻些。 终于翻到了那一件事。 四合院中的中年男子听了小童的话,思索片刻便恍然大悟:“!竟是个囚字!” 男子抛下斧子,赞许得拍着小童的肩膀:“亏得有你,否则阿叔要沦为阶下囚了!” 再循着这个男童去找他的轮回。 这时,颜如玉警告的声音骤然响起:“动作快些!已然消耗了不少修为!” 这声音宛如当头棒喝,惊得阿梨慌忙将前世镜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只见明晃晃的书房中一堆堆如山一般的奏折,旁边放了一支朱砂笔,和一枚玉玺。没有时间多看几眼,画面就开始扭曲起来。尚未看清那黄衣男子的模样,眼前的景象便骤然消失。阿梨跌落在地,背砸在墙上。 是颜如玉强行中断了前世镜。 反观阿梨,在这短短的一柱香时间内,她已经消耗了两成修为。 颜如玉跪坐在阿梨身边,关切得查探阿梨的气息,问:“怎么样?你还好吗?” 阿梨短短几日失去了三成修为,内伤不浅。 她双腿发软,手臂没有一丝力气。而眼前是一片五颜六色,天旋地转。眩晕的感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逼得她闭了闭眼。 颜如玉赶紧为她施了个治疗术,让她感觉好一点。 片刻之后,阿梨缓过神来,缓缓道:“不打紧,我没事了。” 可阿梨分明连站都站不起来。这治疗术,也只能缓解疼痛,愈合外伤,阿梨丢失的修为是回不来了。 “可曾看清恩人的长相?”颜如玉不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事情的关键。若是这一遭没能查清恩人的来历,那可就亏大了。 “不曾……”阿梨有些失望道。 颜如玉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这小梨妖也忒可怜,白白失了两成修为,却一无所获。这老天爷也忒狠心,不给人活路。 颜如玉心底替阿梨有些鸣不平,又不甘心地问了一句:“那你看见什么了?” 阿梨先前好一阵眩晕,记忆便有些断断续续:“只记得一大片黄色,好多奏折,还有一枚……” 阿梨费了好大劲儿才想起来:“一枚玉玺。” 颜如玉听了,不禁喜上眉梢:“玉玺?自古以来,玉玺都为皇帝所有。阿梨,看来你的恩人找到了。” “当今执政的皇帝,名号晟帝。” 阿梨咀嚼了晟帝这两个字,继而眼神明亮地看着颜如玉:“竟是他?这般说来,恩人找着了?” “是!”颜如玉为这小梨妖欣喜,“你找着了!” 阿梨的眼底染上狂喜:“我找着了!我终于找着了!我要告诉桃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