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想着不会影响大局,便没有阻拦,清渊和荣姮随那男子去了月氏一族的陵寝。众人都回了寒业寺,却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齐齐到了空荡的大殿。 静寂的禅房,轩窗半开。 原本明媚的阳光被云层遮挡,渡劫大师看着变幻莫测的天色,神情有一瞬的茫然,轻叹道:“小七,我做错了吗?” 熙明取走了先帝遗诏,你要守护的,我已经无法再替你守护下去了。而你担心的,也终将成为现实,他们一步步走到今天,还是避免不了这场浩劫。 小七,月沉他一直都没变过,只是你觉察不到罢了。 苍生与私念,他选了后者,而我们,都是成全他的人。 “祁家与月家终将对立,若是你还在,会怎样选择?” 那些年的苦心周旋,得来的还是如今这个局面,你若知道,会难过的吧? 无人应声,他阖上双眸,神色落寞。 “师父,弟子求见!”门外小童恭敬道。 渡劫大师睁开眼,“进来吧。” 小童进来先行了弟子礼,“陛下请住持、师父和几位师叔前往大殿参加素斋宴,住持让弟子来问问师父的意见,去,还是不去?” 这意图,显而易见,渡劫大师叹了口气,出家人,何必卷入这些纷争中。更何况,先帝遗诏已不在寺中,与皇室的约定至此终结。 这一次,胜负由他们自己定夺,他,不插手。 “转告住持,今日寺中僧侣全部在各自禅房打坐诵经,不得靠近大殿半步,尤其是武僧。违者,逐出寒业寺!” 小童点头,“弟子明白了,弟子告退。” 渡劫大师垂眸,禅房内檀香悠悠,窗外是一片盎然生机,想到将会有无数生机于今日湮灭,而他阻止不得,心中怅惘,默念经文。 这一场权力交接,又要埋葬多少白骨…… 殿内早摆好了素斋席,炉内燃着檀香,远处隐约有僧侣的诵经声传来。 似乎是往生咒…… 皇帝坐在上首,神色晦暗不明,其余人也齐齐落了座,各自沉默着。 忽然有内监上前,在皇帝耳边低语几句,皇帝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众人更不敢言。 一旁的心腹老太监高声道:“众高僧为太子殿下登基一事诵经祈福,不能亲临于此地,宴席开始!” 哪里是不能来,分明是不想来! 皇帝将眸中的怒火压下去,寒业寺他暂时动不了,不代表永远动不了。 向正昀,不要觉得没有你朕便做不成任何事! 总有一日,朕会亲手杀了你。 荣归锦眉头微皱,他们这些老臣对陛下的性格多少是了解一些的,寒业寺唯一能让陛下情绪波动起伏大的,就是渡劫大师,当年的帝师,向正昀。 这个人,对陛下而言是特殊的,他几乎看着陛下一步步走到今天这地步,是恩师,是挚友,也是仇敌,更是世间最了解陛下的人。 怕是渡劫大师阻止众僧出席素斋宴,陛下才如此生气。 他靠近向正则,低声道:“你可曾去见过渡劫大师?” “去过,吃了闭门羹。”向正则同样低声回道,“你也知道,自打他进了寒业寺,算是彻底和向家断了关系,谁也不见。说是斩断红尘,可到底还是在红尘中挣扎。若是真放下了,就不会对陛下的行为视而不见……” 爱屋及乌,这句话放在他身上,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陛下就是那只作天作地的大乌鸦…… “不参加,或许是好事。”荣归锦没有再问,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荣姮。 见他神色不对,荣端询问道:“父亲可是在担心姮儿?” “爹,放心吧,姮儿有纪家主护着呢,况且,我们也不是没有准备。”荣昭悄声道,其实,他没有说的是,祁雍和太子殿下也都各有安排。 不过,这是最后的底牌,不能亮得太早。 今日要做的事太冒险,他们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荣端也点点头,“没错,还有阿朝在。” “那就好,安全就好。”荣归锦放下心来,至于祭祀之事,他以后可以慢慢解释。 殿中人各自小声交谈着,皇帝也难得没有发难,气氛稍显异常。 趁众人不注意,薰华公主拽了拽月熙明的衣袖,小声道:“好奇怪!太子哥哥,父皇叫我们到大殿来做什么?现在不该回皇宫去吗?” 这气氛,看着就不像来吃饭的…… 不光是她不明白,殿内多数人都不明白,只是管得住自己不问罢了。 瞥了眼暗处,月熙明神色平淡,意味深长道:“回去?还没结束呢,我也想知道,父皇究竟要做什么。”看着自家小妹懵懂的眼神,无奈一笑,摸摸她的头,哄道:“寒业寺的素斋味道极好,别多想,待会就知道了。” 薰华公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抬眼便看见荣昭望着她,眼神不复以往那种嫌弃,有挣扎,有担忧……说不明白的复杂,见她看去,便转开了脸。 怎么回事?最近一个两个都这么奇怪…… 听着时隐时现的诵经声,祁雍眸光低垂,此时的月都想必已是另一番景象了吧?他从不信佛,活在黑暗中的人往往更憎恶光明,想得到,却得不到。 往生之路?倘若如此,他便也信上一回,为那些已经或即将战死的英灵们,还有九泉之下不曾瞑目的怨灵。 愿以此咒,度彼亡魂。 祭坛之上歌舞起,月都城内血成河。 祁府,一身素衣的女子看着天发呆,这个时候,月神祭应该结束了吧? 她在这里待了三年了,除却最初的惊吓惶恐,如今只剩平淡。 三年前的月神祭,她拼死逃出,却在即将见到生路时被打回黑暗,若非遇见荣啸被他所救,可能早就是枯骨一具了。 为了躲避搜寻,她藏于祁府,远离家人,渐渐忘记曾经的生活。 可她的恩人却因此被逐出家门,甚至以谋逆罪被流放赤血城,途中惨遭毒手不得已用死遁之法远离众人视线。 她也终于知道自己身陷怎样的阴谋…… 如今,她不能什么都不做,“来人!” 一道黑影飘过,“凌姑娘有何吩咐?” 顾容凌认真道:“送我去寒业寺,现在。” 黑影道:“寺内危险,公子希望你能留在府中,他们自会为荣二公子讨回公道。” “比起空口指证,我的存在更有说服力,让我去吧,若是不需要,我不出现便是。”顾容凌清秀的脸上满是固执,想努力说服他,“这是我欠荣二公子的。” 黑影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惨烈的厮杀声传不到远在山中祭坛的众人耳中,一场权力的争夺从累累白骨开始,腥风血雨,昏天黑地,却以极简单的方式结束。 经过异常血腥的城门拼杀后,入皇宫却如无人之境,没有任何实质性的顽劣抵抗,本应会合的雾夫人却并不在皇宫,这是一出……空城计! 不仅如此,用祭祀争取时间,全面控制月都只是第一步。他们还要和寒业寺众人取得联系,毕竟那才是重中之重。但是,传闻中以一敌百的皇室暗卫并未出现,至少没有出现在月都城内,这让一向剑走偏锋的莫问心中隐隐不安。 若不在城内,那便在……祭坛?! 月氏一族能坐稳皇位,除了四大世家的支持外,最重要的便是月氏先祖传下来的一支暗卫。擅刺杀,通机变,精谋略,可以一当百,且绝对忠诚。 这支守卫皇族的暗卫蛰伏已久,不会轻易露面,除了聆音族之乱时出现过一次,以雷霆之势灭族,之后便再无动静。 若是在祭坛的话……不好!皇帝要动手了! 当莫问率领暗卫赶到山脚下时,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处突然奔来一支数十人的队伍,气息沉稳,神色端凝,一看便知非寻常武者。 当先一人翻身跃下马背,疾步走来,一袭石青长衫,面容清俊。 “荣二公子?”莫问微皱眉头,他不是在落叶山吗? 其余人也纷纷下马,荣啸微微颔首,侧身介绍道:“这些都是李家最好的暗卫,也是我舅舅当初一手训练出来的。” 莫问不解地看着他,“荣二公子这是何意?” 起先,公子派他去云溪联络将军的旧部,唯有云溪李氏不愿意归附。也是,李家老爷子毕竟是先皇亲封的武侯,唯一的儿子也死在那场所谓聆音族余孽的报复中。忠义与亲情两难全,早已对皇权之争心灰意冷。 月都已定,如今派出最精良的暗卫,却是为哪般? 荣啸知道他尚有疑虑,可现下没有时间一一解释。月神祭并非简单的祭祀仪式,若是秘密泄露,皇帝保不准要先下手以绝后患,救人要紧。 想了想,只得匆匆解释道:“走吧!我外祖父说了,云溪李氏虽不参与月都兵变,但还是要留住祁家最后的血脉,不管成功与否,这份承诺永久生效。” 这是当初祁雍的祖父去世时,外祖父对着灵柩许下的诺言。 他虽愚钝,却也常听外祖父提起他们那辈人并肩打天下的峥嵘岁月,肝胆相照,战火中结下的情义,岁月变迁,弥显珍贵,自然一诺千金重。 两人带着暗卫迅速进山,一路突破守兵的数道防线,说不上轻松,却也费了时间。最后那道才是最难的,还未到寒业寺,便遭到了皇室暗卫的伏击,双方僵持不下,然而此时的寒业寺大殿内,却酝酿着另一场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