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起走进去的时候,浮潮还是有一点点惊讶的,“荒泽少主,比我想象中来得要快,怎么?这一次还是要赶尽杀绝吗?” 荒泽神色如故,目光凛冽,“吾族之事,与汝何干?” 那份孤傲与轻蔑,仿佛刻进了骨子里,的确是鲛族王者独有的气势,不再是长老控制下唯唯诺诺的傀儡,王者风度一览无余。 若是当年的鲛族之王如他这般,霜池或许不会死…… 见到荣姮,寒藻挣脱荒泽的手,几步走到清渊身边,急声道:“她怎么样了?” 清渊盘膝坐在地上,用内力平复她体内乱窜的寒气,此时刚好收手,幸好他游历中原时修习了人族的内功心法,虽与自身相斥,却同样能暂时压制霜池的灵识。 “她动用了灵源,那是霜池的灵识,如今两相争夺,处于劣势,陷入昏睡了。” 想到荒泽的话,寒藻抬眸看去,冰棺旁的血珊瑚果然泛着丝丝青气,还有极淡的血腥味。此刻那青气变红,丝丝缕缕飘向荣姮手中的玉佩,再逐渐化入她体内。若是霜池彻底醒了,那姮儿…… 手势已起,却听浮潮笑道:“霜池的灵识还在她体内,两者早已生死相连,若是毁了这株血珊瑚,她必死无疑!灵女可要慎重抉择……” “你……”寒藻忍不住怒气,灵力凝聚,便想动手。 荒泽上前拦住她,看向浮潮的目光微带寒色,“即便不毁血珊瑚,霜池也回不来,否则你又何必唤醒她体内的血色灵源,不就是想做交换吗?” 浮潮赞赏地看着他,“你帮我唤醒霜池,把她的灵源和身体一并沉入极寒之渊,再过几百年她就会真正醒来。我知道霜池的身体被和溪藏起来了,你知道在哪。作为交换条件,我可以告诉你秘辛簿的下落。” 他想要的,不过是让霜池回来,秘辛簿也好,血珊瑚也罢,他还从未放在心上。 “如此汲汲营营,真是枉担浮悬岛第二十二代尊者之名。” 荒泽将怀中的回音螺拿出来,指尖微动,灵力萦绕,“这是和溪给你的回音螺,她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却因为你的算计全部毁于一旦。” 四下寂静,白色的留音螺在灵力的催引下泛出几丝淡紫灵气…… “我把霜池藏在了极寒之渊的灵女冢,那里是历代灵女长眠之地,灵气之盛足以保存她的身躯。这些日子翻阅了上古卷轴,终于找到了方法……以命换命的禁术,哪怕灵源尽失,终归有一线希望……如果你能听到这段话,说明我已经不在了。请你好好照顾霜池,如果她问起我……就说我去寻找自由了,让她别来找我……告诉她,要好好活着……” 声音消失,浮潮一言不发,寒藻早已红了眼眶。 荒泽收起回音螺,“她本想牺牲自己启动禁术,是你提前设计使她被逐出武侯府。匆忙之中,她只得分开藏霜池破碎的灵识,怕族中长老发现,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女儿为寄主。” 说着看了眼陷入昏迷的荣姮,“可她没有想到,你不仅害死了她,毁了云溪李氏,还处处算计她的女儿。如今霜池与荣姮,只能活下来一个,你选谁?” 静默片刻,又道:“不管你选谁,我都会救荣姮。至于霜池……” 三人都看了过去,却听他轻轻叹了口气,“走到这一步,也只能如此了。” “什么意思?”寒藻不明白他到底是救还是不救,浮潮虽作恶多端,但霜池毕竟是她姨母,若是在保全姮儿的前提下,最好救醒她,想必这也是母亲的夙愿。 浮潮却听懂了,挥手撤下血珊瑚上的夺灵术,“术法一解,半柱香后她就会恢复意识,但她体质特殊,我不确定她会不会醒。希望你能引出她体内的血色灵源,等霜池醒过来,我就带霜池离开,永生不再踏入浮悬岛。” 清渊抚着荣姮的脸,微凉,苍白如纸的面色再不复往日的红润,不管救不救霜池,她的身体都撑不住了,凡人血肉之躯如何久存鲛人灵识? 荒泽这回没有说话,示意寒藻将引灵石放在荣姮心口,缓步上前,将指尖血滴在她眉心处,又将她手中的玉佩滴上血,催动灵力,无数红色灵气涌出,丝丝缕缕都被吸纳到引灵石中。 “将引灵石放在霜池心口,不出百年,她就会醒来,最好记得你的承诺。”荒泽将藏着霜池灵识的引灵石递给浮潮,看也不看他一眼,若非父亲临终前要他务必救活霜池,他才不会帮浮潮。 “我和牟湮长老打过招呼了,不会有人拦你。”荒泽看了眼冰棺,又道:“但族规密训,叛族之人终生不得踏入浮悬岛,除非受焚心之刑百年。更何况,你的手上沾了太多无辜之人的血,刑罚只会加倍,好自为之。” “那又如何,受着便是。”浮潮接过引灵石,霜池,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转身离去,走出老远,才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对不起!” 没有人在意他的歉疚,寒藻看着依然昏迷的荣姮,心中不免慌乱,“姮儿怎么办?灵源剥离,本就损伤心脉,更何况寄生了那么多年。” “这正是我想说的,灵源在会吸食她的心脉为养分,活不过二十岁,灵源剥离,她也会因失去保护而心脉枯竭,活不过三个月。” 荒泽看着始终不曾言语的清渊,眉心微皱,“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现在唤醒她,好好过完这三个月;二是用以命换命的禁术,散尽灵源来修复她的心脉。” 顿了下,又道:“若是选择第二种,你必须亲手消除她脑海中关于你的所有记忆,她会彻底成为一个凡人,不记得清渊,更不会记得鲛族。而你,则会陷入沉睡,或许三五年会醒,又或许永远都不会醒。” 清渊忽然展颜一笑,风神夺人,秀润的眸子盛满光芒,仿佛满室的烛光都暗了暗,他轻声道:“她还没见过中原的雪,我答应过她的。” 那般寻常的语气,有毫不掩饰的温柔与爱意,也有说不出的坚毅与决绝。 好像他穷尽一生所追求的,不过是一场美丽的相遇,始终不曾惦记结局,也从不畏惧别离,多么真实的假象。所有的美好,唾手可得之际又幻灭成空,大概是最让人神伤的吧?他只是,有那么一点点不舍…… 指尖拂过她的眉眼,温柔道:“忘了也好……” 浮潮一离开,设在祭坛周围的结界便随之消解,早先被困在结界外的荣府暗卫在阿朝的带领下匆匆赶往皇陵。与此同时,熙明太子的亲随洛书也随后前往。但是,皇陵入口处仍有一队训练有素的月氏暗卫把守。 荣昭虽放心清渊的能力,还是提前布置暗卫伺机而动,没有人预料到所谓的仙长竟是浮悬岛的人,他们只是想确保荣姮的安危。 正如此刻,阿朝并不知晓皇陵内的情况,但荣端早告诉过他,月神祭背后不简单,所以哪怕抗旨也要保全荣姮。面对这群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月氏暗卫,他所能做的便是厮杀,踏着他们的尸体走进皇陵。 乌云蔽日,双方剑拔弩张,阿朝伸出右手,轻轻一挥:动手! “慢着!”一声厉喝,洛书飞身上前,阿朝警惕地看向他,却见他拿出一块令牌,上面刻着繁复古老的月字,赫然是月氏暗卫的调遣令。 “月氏暗卫听令,太子殿下口谕,命尔等迅速撤离!” 那些人见到令牌立即单膝跪地,恭敬道:“谨遵月主之命!” 言罢,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朝刚要问什么,就看见清渊抱着他家小姐从陵墓中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寒藻和一个气质孤傲的华服男子。他便冲了过去,“纪公子,我家小姐怎么了?” 清渊看着怀中人苍白的面孔,笑容温柔,“别吵,她睡着了。” 阿朝疑惑地看向寒藻,却见她眶微红,低声道:“她会醒的,一定会醒的,或许……还有其他办法也说不定。”心中一惊,却听她身边的华服男子道:“唯有这个法子了,时间耽误不得,荣府既有月灵花,便去荣府吧。” 难道是在皇陵内出了什么事?阿朝也没多问,“府内有大夫,也可以传信云溪,武侯与神医谷的白眉道人素来交好……” “不必了,我们知道如何救她。”荒泽打断他,神色淡淡,语气一如既往地孤傲,像俯视众生的神,“你既是荣家的仆人,便带路吧。” 见清渊和寒藻都没说话,便知道是默许了,阿朝点点头,正要领路,突然间想起刚才要问洛书的话,“还未请教洛护卫所来为何?” 洛书收起令牌,看向阿朝,“我记得你,荣家大公子身边的护卫。我家殿下说了,请放心带荣小姐离开,一切后果他来承担。告辞!” 说着转身便走,阿朝扬声道:“多谢相助!”对方只是摆摆手,身形极快地消失了。 清渊抱着荣姮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道:“找到那些幸存的女子,送她们离开吧。皇陵里的血珊瑚,记得取走,那可是人祭的罪证,祁雍一定用得上。” 阿朝闻言停下脚步,一惊之后便了然,带着暗卫匆匆进了皇陵,三公子虽未明言,可祁家今日必定有所动作,若是能增加筹码,必然是小姐所希望的。 低头看了眼怀中人,清渊无声地笑了笑,阿灵,此刻若换作是你,也会这么做吧?放心,但凡你心中所想,都将是我努力的方向。 既然他终究是要走到高处的人,我们不妨帮他一把,也算全了幼时他待你的情谊。 阿灵的愿望,我会为你一一实现,还有云溪…… 待阿朝走远,清渊又看向寒藻和荒泽,语气平淡道:“你们也不必跟着我,禁术我早已烂熟于心,长安会在我身边。阿灵之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一直想去云溪祭拜双亲,你既是她姐姐,便代她去一趟吧。” 寒藻下意识地摇头,“待她醒来,有的是机会去祭拜,我想陪着她……” “那时的她只是荣姮,大祭司的女儿。”清渊静静地看着她,“她不会记得,因为和溪是她的母亲,是浮悬岛的灵女,她不能记得。我知道她有多在乎你这个姐姐,你也一样。所以权当是为了她,去云溪吧。” 荒泽握着寒藻的手,劝道:“就听尊者的安排,我们去云溪。” “好,好……”寒藻眼眶红了红,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们。 清渊冲荒泽微微颔首,看着远处寺庙的飞檐,轻声道:“回来后不要再接触她,也不要再见荣家人,我会在有家酒馆等你们。” 风卷云舒,明亮的日光下,那缓步前行的背影,像是走在开满鲜花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