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量没有刻意降低,满座有利益牵扯的宾客都听到了,纷纷笑着恭维他心疼体贴继女。
而韩潇,静坐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眼皮抬都没抬。
暂时摸不透他的意思,徐圆微笑着婉拒,“谢谢林叔叔的好意,不过人还是要靠自己,得来的东西才能长久。”
一语双关,徐圆状似无意地说。
“这样啊。”林岐山似乎像没听出来,微微点头,面上仍然带着笑容,没有流露出丝毫被拒绝的尴尬。
只有手中玫红的葡萄酒滑过透明漂亮的玻璃杯折射出危险华丽的色彩。
“你妈妈最近很想你,没事的时候记得常回家住。你弟弟还成天嚷嚷着要他姐姐陪他玩呢。”林岐山捏着高脚杯的杯底摇了摇。
“起杰这么懂事我当然喜欢他。只是学校最近有竞赛,要组织学生外出学习,可能暂时没有时间。”徐圆也放下手里的筷子,面带遗憾地说道。
面不红心不跳、认真正经的神色着实让人看不出她在撒谎。
对付林岐山这种老东西,如果真的按着他的话走,估计被人卖了还不自知!
她仔细扫了一圈,见众人似乎都没有多想,只当她学业繁忙。更何况她不是这场宴会的主角,大家的注意力不可能集中在对他们生意没有任何帮助的人身上。
至于韩潇那个方向,徐圆根本不敢看,余光都不敢扫过。别人不知道学校的日常安排,可他知道啊!她的谎言在他面前如同阳光下透明的泡沫,没有任何遮掩的余地,被看得一清二楚。
饭桌上,林岐山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谈笑间尽显上位者尊崇的气势。
坐在这种卑劣恶心的人身边,即使徐圆再会伪装自己的情绪,内心深深的抵触和排斥也让她坐立不安。尤其是一抬头就能看见带着面具笑得融洽的众人,她心里更烦躁。趁机借口去洗手间赶紧从宴座中抽出身。
别墅的走廊装饰的金碧辉煌,头顶璀璨的水晶吊灯发出耀眼的光芒折射在镜面上。
徐圆弯着腰,水龙头里涌出淙淙不断的水柱,晶莹的水珠从她的睫毛上滑落,她微微启眼,直视着透明玻璃镜中那张略显疲惫的脸,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
关上水龙头,抽出纸巾擦了擦手,刚过拐角就看到两个穿着西服的男人站在走廊下攀谈。
本打算绕过去,却听到他们对话中闪过她的名字。
她迟疑了会,重新悄悄退回摆放花瓶的不惹眼的转交处。
“我听说林岐山已经和盛世集团的董事长达成了联姻协议,只要把女儿嫁过去,盛世便答应扶持他的公司在房地产这块分一杯羹。”一个貌似部门经理的人笑着调侃。
“可怜宴会上那小姑娘,谁不知道盛家二公子最喜欢花天酒地,折辱了多少正经人家的女孩,才急的盛董事长想办法催促他结婚。林总这招正中盛董事长下怀,不愧是商场老狐狸啊!”
“到底不是亲生的,拿出去换筹码来拓展商业版图倒也符合人之常情。”另一个人也笑着附和,言语间仿佛对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显得无比平淡。
徐圆背靠在墙上,静静地听了将近十分钟的对话,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像是死去一般没有半点声息。
不知人走了多久,她像是才反应过来,扑哧一下笑出声。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她来时还感觉奇怪,这么多年都忘记她存在的人居然突然美名其曰地邀请她参加宴会,王瑛向来对她不冷不淡、避之不及,今天竟难得说了这么多的话。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眼底残存的最后一丝对温情的渴望一点一点消失殆尽,徐圆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冰冷。
回到宴席上,徐圆无视林岐山眼角扫过来的余光,重新拿起筷子,不紧不慢地夹起桌上的食物,一口一口的轻放进嘴里。神态优雅,举止大方,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圆圆,你现在有男朋友吗?”林岐山和蔼地看着她,仿佛真的是对晚辈日常生活的关心似的。
“没有啊。”徐圆冲他笑了笑,答得轻松。
“你妈妈总说你性子腼腆内向,不喜欢和别人说话,朋友也少。要不叔叔给你介绍一个同龄的朋友,改天见次面聊聊天如何?”
徐圆暗自嗤笑,心想:终于进入正题。下意识朝王瑛的方向望一眼。
王瑛正小口抿着红酒,嘴角噙着浅浅的优雅的笑容,即使听到林岐山这样说,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她的心渐渐冷了下去,然而表面仍是乖巧安静的模样。
她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说“是盛远集团的二公子吗?这种喜欢勾三搭四、靠亲爹上位的人,真是一贯符合林叔叔的品味。”她语气平淡,就像喝了一口白开水般自然。
话音刚落,宴席上还在交流不绝的宾客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没有一丝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夹杂着震惊,纷纷投向这个看起来清清瘦瘦、安静沉默的女孩身上。除了韩潇,没有人意识到面前的女孩渐渐显露出庭时凌厉果决、步步为营的一面。
“徐圆!你说什么呢!快点给你林叔叔道歉!”王瑛不顾形象,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又惊又怒地瞪向徐圆,眼里快要冒出火。
徐圆冷冷地看着向来待人冷淡,对爸爸更没有任何好脸色的王瑛为了林岐山气急败坏的样子,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没有半点温度,“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吗?林叔叔以前不是爸爸公司人事部一个小小的职员吗?如果不是和您在一起,他就算混一辈子也达不到这个高度。在别人结婚期间,勾引有夫之妇,这种本事……”
只听“啪”的一声响,徐圆话没说完,脸上就毫不留情地挨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你给我闭嘴!”王瑛被戳到痛处,气得浑身发抖,径直一个巴掌甩过来。眼底抑制不住的怒意和真相被人无情扯开的羞愧让她理智全无。
“你还要不要脸,当着这麽多长辈的面诬陷你的母亲,真是白用心养育了你十多年,半分教养都没有!”
“养我?”徐圆喃喃自语,慢悠悠地品味这句话。
她低叹一声,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不知是笑话自己还是在笑话别人,“是啊,您对我还真用心。”用心到即便根本不想看我一眼,也能为帮林岐山达到目的不惜委屈自己。
不知看了多久,林岐山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炬,盯着她,嘴里依旧是温和的话语:“圆圆,你对叔叔可能有一些误解,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你妈妈最近工作太过操劳,精神状态不太好,不能受到刺激。如果刚才不小心伤到了你,请你多担待。”
三言两语,不动声色将罪名摁回徐圆头上。
徐圆摸了摸肿起来的脸颊,将散乱的头发理到耳后,直视着林岐山笑得玩味,“林叔叔,差不多到此为止吧。别再演宽厚慈祥的继父,再装下去游戏就不好玩了。”她感觉心很累,累得仿佛连声音都是硬生生从肺部扯出来的,但眼睛依然如利剑般锋利昂扬,“听说盛远公司的二公子喜好男色,你这么想靠上这只船,不如亲自培养自己的儿子,做登堂岳父,岂不更好?”
徐圆尾音刚落,头顶处一阵疾风袭来,阴影处只见一只保养得娇贵的手再次落下。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的看着扬起的手作势挥舞到她脸上。过大的力道直接将她撞到饭桌摔倒在地。碗筷盘子受到撞击从桌子上一扫而落,劈里啪啦掉落在地,支离破碎。
整间屋子的宾客都被这个场景给惊骇住了,长大嘴巴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走是留。
谈及到林起杰,她捧在心尖上的儿子,王瑛不能忍了,但她没想到,徐圆会连躲都不躲,正面接上这一巴掌。
她沉着脸神情复杂地看向徐圆,随即,视线落在她脚下破碎的瓷片上。沉默良久,她缓缓抬起头重新审视面前这个陌生的女儿。
这还是小时候那个追在她身后撒娇要妈妈抱的孩子吗?
她忽然有一瞬间的迷茫,然而更多的还是愤怒和失望,眼神锐利地看着徐圆:“有你这样说你弟弟的吗?他那么听话懂事。你这些年怎么会长成这个样子?”
我怎么会长成这个样子?徐圆看着她颠倒黑白、一心维护那俩父子的模样,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去辩驳什么。
她扶着椅子避开脚下的碎片,缓缓地站起身。
“在你心中,恐怕我从来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不过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只是以后,希望你别来打扰我平静的生活。”徐圆轻描淡写地说。
说完,她拎着包,没有丝毫犹豫地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站住!”王瑛被她这副不在乎的态度气到,“你当这个家是什么地方?!”
徐圆听到这句话,握住门把的手终于停住,接着,她转过头来微笑地看着王瑛,轻声地,却确保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见地说:“妈妈,从十三岁开始,我就没有家了。”
随着关门声响起又归于平静,王瑛久久没有回过来神。徐圆说的话,让她微微怔愣,嘴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放下最后一句狠话,快耗尽徐圆全部的心力,她根本无暇顾忌众人的反应,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推开门,漠然走出了别墅。
冷月无声,高高的悬挂天际,释放着强大的威压,使七零八落的星星更加黯淡。
别墅坐落在城郊山脚下,从这里到市区,中间还有很长的一段山路。大晚上,漆黑的山路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根本打不到车。凛冽的风钻进宽大的袖口顺着肌肤上下流窜,让她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都说祸不单行,脚崴了,不良于行。一个人待在这荒无人烟的鬼地方,还打不到车。就算走丢失踪也不会有人发现吧?徐圆暗自摇了摇头,为心底那点残存的念想感到可悲。
寂静的夜色下,发动机引擎的声音显得尤为明晰,一辆黑色的SUV从远方驰来,停到她面前。车窗徐徐降落,露出来了一张冷峻的侧脸。
“上车。”
“韩老师?”徐圆抬起头,看见韩潇白皙的脸庞隐藏在竖起的衣领下,忽明忽暗,英俊得不真实。
“上车。”低哑的嗓音在暗夜中沉淀出一丝慵懒劲儿,韩潇抬眸看着她,“你要在这里过夜?”
徐圆有点懵,不知道怎么坐到副驾位上的,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得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