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不知道,她曾经是一个多么鲜艳漂亮的人。她让所有东西在她面前黯然失色,又赋予无数事物颜色,她是会任何人都觉得这世间美好的人。
我没法看着这样一个人永远黯淡,我要让她有盼望,要让她想活。于是我决定违背嵘太子的嘱托,扮演另一个角色,决定亲自来做一个恶人。
我要替天行道,让你父皇付出代价!”
“嵘太子是圣人不假,可他不该让所有人放弃平反。”蔺端红着眼眶说:“阿遇和姑姑都需要一个公道。”
“但嵘太子没有错啊,他没有错,晨公主和阿遇更没有错,有错的是先帝。”武囡囡说完抬头看了一眼蔺端,又扯出来一个笑,“宴行,你也没有错。你没有生来就有错,你决定不了自己的父母,更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相反,你尽自己所能,长成了一个很好的孩子,完全没被这宫里的腌臜浸染,母后替你高兴。”
“可母后选了我做您的孩子,不是吗?”
“是啊。”武囡囡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
“其实我一直以为外面关于您和嵘太子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
武囡囡知道他在欲言又止什么,直接接过了话,“当然不是空穴来风。当年我也是太子妃的几位备选之一,只是他更喜欢叶家小姐,我便落选了。他不愿早早就娶侧妃,太祖又喜欢我,所以我才阴差阳错,嫁给了你父皇。”
“那您遗憾吗?”
“遗憾?”武囡囡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着反问他:“是遗憾没嫁给他?还是遗憾嫁给了你父皇啊?”
蔺端说得真诚:“儿臣也不知道,儿臣只是觉得母后说这些的时候心里还是怀了点遗憾的。”
武囡囡叹了口气,轻声说:“那还是被困在这深宫中比较遗憾吧,若是没你陪我,也不知该有多难过。”
蔺端沉默着,又听到武囡囡说,“宴行,你知道吗?当年林怀莲也是死在我眼前的,我看到她被那些痛苦生生拖累至死,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来日。所以祁斯遇和他妹妹出生后,我想办法瞒着王府的人,去都国公府看了她。”
武囡囡说到这儿面上带了一点笑意,“爱也好,仇恨也好……对我来说,不论是什么,只要能让她活下去、不被这些事害死,就是最好的。”
“所以、”蔺端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所以……”
“若不是心甘情愿,谁会做那么多年他人的替身啊。”武囡囡话音才落,又一滴泪从眼眶滑落,她岔开了话,又和蔺端说:“往后娘亲不在你身边,你要好生照顾自己,你也放心,娘会为你们祈福的。”
“好。”蔺端连连点头,“儿子也希望娘亲能开心。”
“真好啊。”武囡囡任由蔺端拂去了她的眼泪,“这么多年了,我也终于能为自己活一回了。”
蔺端听着她的话,什么也没说,只是恭恭敬敬向她磕了三个头。
走去偏殿休息的时候,蔺端依旧是恍惚的。他这才发现,这二十六年来,他从不了解他的母亲。
早前宫里所有人都说武贵妃是个温吞性子,半点也不像出身武将家的小姐。名字不像,性子更不像,看着便是个好相与又好欺负的。万幸她命好,有好家世、好儿子不说,还颇得圣恩,在这吃人的地方也能活得自在漂亮。
蔺端在若晨宫活了小十年,才无意间得知早些年回来的姑姑当年是个什么封号。连着母亲和姑母肖像的眉眼,他也很难不多想点什么,但他又想不通,所以这些细碎东西一搁又是十年。
先前他总觉得母妃柔弱,一直想着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好护母亲一世无虞。甚至不想夺嫡也与此有关,他愿为母而战,却不希望母亲因自己在宫中处境更加艰难。
可他们全都估错了。
宫中这么多双眼睛估错了,他和他父兄舅舅也估错了。他的母亲,原就是天底下最坚毅的女子——为母则刚的是她、好风凭借力的也是她、瞒着天大的秘密,在这么多聪明人之间周旋二十余年依旧能全身而退的还是她。
他胡乱想着,却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停在了清曜殿门前。
蔺珏因着夺嫡的事,不仅用不了从前那处议事殿,连带着濯尘殿的名字也被他嫌了晦气。后来干脆就在稍远些的地方挑个了新的宫殿,也取了新名,全当是辞旧。
蔺端站在殿前,看着屋内烛影,却迟迟没有上前。
“王爷可要小的去通报一声?”赵海在蔺珏正式登基之后便主动告了老,如今伺候在蔺珏跟前的已经换成了年轻些的内侍,名唤胡鑫。他也是个有眼力见的,瞧见蔺端站了半天,又始终犹豫不决,才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蔺端皱着眉,但还是说:“麻烦胡内侍了。”
蔺珏向来是个勤政皇帝,夜深了依旧在看奏折。听见蔺端进来他才搁下了手中的笔,说了一句:“还以为你要在母后那儿多留一会儿。”
“母后同我交代了一些话。”蔺端每个字都说得很慢,“说完了就让我走了。”
“看来是顶要紧的事儿,不然也不至于这个时候过来。”
“嗯。”蔺端说着又向前走了几步,几乎是站到了蔺珏桌前,他的声音很低:“只是臣弟不知此事该不该说。”
“就算是天大的事,也都是旧事。”蔺珏倒是看得开,“旧人已经去了个七七八八,难不成朕还能治你的罪吗?”
“治我的罪也没什么要紧,不动母后便好。”蔺端话里已经沾了几分自我放弃的意味,“二哥,我不姓蔺。”
“什么叫你不……?”蔺珏完全愣了,但还记得什么话说得,什么话说不得,生生将后两个字吞了回去。
蔺端说完方才那句反倒轻松了些,“就是我说的这个意思,这就是母后告诉我的事。”
蔺珏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隔了好久才问出来一句:“为什么要告诉朕?”
“总觉得你我兄弟,不该瞒彼此。”蔺端说着苦笑了一下,“何况天下本也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他日真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二哥提前知道,也好应对。”
“你就没想过拿此事大做文章会是朕吗?”蔺珏话里大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朕先前和阿遇说过,若当日中都里传流言的人是你和皇后,朕定会处置你。此事……她没同你说过吗?”
“本就是没发生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你在逼朕!”言语间蔺珏的手已经扯住了蔺端的衣领,蔺端也甚少见他二哥如此失态,一时根本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只是沉默更像是一种逼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