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王峥脸上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都机灵了一下:确实很像......眼前的少年嘴角微微抿着,和先生作画时的小动作一样。他长着一双大大的凤眼,眼角稍稍向上挑起,他的眼神清亮见底,看过来的时候带着淡淡的审视。
只那么一瞬,老牛心中早已惊涛骇浪。
怪不得姑娘说这新来的公子长得像先生和公主的孩子,他长着和公主一样的凤眼,整个面庞和抿起的嘴角都像极了先生。
姑娘每个月都将自己关在正屋里画一幅先生的画像,每一幅都不敢画眼睛,若是那些画都添上一双公主的凤眼,可不就是活脱脱眼前这公子么!
王峥看见邻居家的老伯这么早出来做生意,本想打个招呼,见他望着自己呆呆愣愣的,反而有些踌躇起来。
小猴子倒是机灵:“牛大叔,今日开张早啊!”
老牛回过神来:“和往常一样哩”,说着他转向王峥,叉手行了礼:“大人早!”
王峥有些不习惯,但面上还算镇定地受了,忽然想到之前自己来过裁缝铺,还被郑安强行买了成衣。
虽然囊中羞涩,但确实应了那何娘子要做衣裳的,此时不与这老仆说,就得和那孀居的娘子打交道。想到这里,便就势问道:“之前和郑大人在何娘子这里说要做两身衣裳,这几日不得空,过几日还要劳烦您来为我量一下尺寸。”
老牛笑呵呵地点头:“使得,使得,大人得闲让小猴子过来说一声便是,小老儿随时都在的。”
王峥点点头,跟着小猴子往街口走去。
郑安带着一早就等在府衙的赵捕头去了书院,怕他不认识去医馆的路,就将小猴子指给他。
等到二人走过一家包子铺和一家羊肉汤馆,穿过已经热闹起来的东大街,就到了一条清冷的小巷。
打眼就看见苏大夫医馆空旷的大门:抬任朗尸首的时候,卸掉了一块门板,剩下的一扇门豁在那里不好看,苏大夫索性命下人也卸掉了。
小猴子有些害怕,站到了王峥身旁:“大人,就,就,就,就是这门下挂着尸首么?您真看见了?”
王峥自己心里也怵了一下,很快就被他自己压了下来:“走吧。”
说着他率先跨了进去。小猴子抬头看一眼房梁,哆嗦了一下跟了进去。
医馆并不大,门堂里有个消瘦的老叟捉着一把秃噜了一半的鸡毛掸子在掸药柜上的灰尘。一个长得跟他很像的半大孩子正拿了抹布在抹柜台,看见他们进来叫了一声爹。
年长的那个便眯起眼睛看他们。
小猴子忙上去叫人:“大叔,我是郡守府的小猴子,我来给郑大人抓过药的”,他又探头看向后院:“这位王大人是郡守府新来的庶务,今日奉命来办案的,要见苏先生和苏大公子。”
老叟听了二话不说就掀起铺面柜台后的门帘,将二人引进后院。
进了后院才发现,苏大夫和长子、次子都在后院的厢房里等着了。
苏博站在厢房一排长长的架子前挑拣药材,有的拿到鼻端闻一闻再放回去,有的闻一闻就扔到挂在右手肘弯挎着的竹篮里。竹篮里已经放了许多五花八门的药材,看起来像是要扔掉的。
他的长子苏青竹没有去书院,正伏在临窗的一张炕几上练字。小儿子裹在被子里睡得正香,呼吸均匀绵长。
苏大夫的面色还算不错。许是知道了自家门上悬的尸首是自己的同窗,苏青竹的眼下青黑,一副好久没睡觉的样子。
见到二人进来,苏先生放下了手中的竹篮,苏青竹也从慌忙炕上滑下来立在炕沿边。
王峥不等小猴子开口,简单说明了来意。
苏大夫已经开口道:“自从出了事,在下就约束家人不曾外出,带着犬子们在此等候官差问话”,说着又指了指旁边:“家里的两位客人也安置在隔壁,大人有话尽管问。”
王峥见到苏大夫就觉得他不是凶手,如今看他这临危不乱的气度,更是从心底生出些佩服来。他看看苏青竹,直看得眼前同他年岁相当的少年满头大汗。
王峥转而问苏博:“听说贵公子是与书院杨夫子家的小姐定了亲的?”
苏博道:“已经下了小定,定了明年六月迎娶的。”
王峥再看苏青竹:“你与杨姑娘见过面么?”
苏青竹涨红了脸,嗫喏了一下:“小定的时候见过一面。没,没说上话。”
王峥再问:“你与任朗关系很好么?杨姑娘绣与你的钱袋,都挂到任朗腰上去了?”
苏青竹又羞又气,一脸悔恨:“我,我......没想到是他......是他偷了我的钱袋。”
苏青竹眼眶里含着泪:“杨姑娘绣的钱袋,我一直贴身带着,那日在书院里蹴鞠,怕弄脏了,解下来放在了书桌里,哪知道回来就发现不见了。我,我告诉了先生,也向先生请了罪,先生气坏了,还是答应帮我找。”
说着他又激动起来:“自从我和杨姑娘定了亲,人人都知道这钱袋是杨姑娘绣的,先生查问有没有人捡到东西时,他不说,没想到竟挂在自己腰间。”一副恨透了任朗的样子。
苏大夫呵斥了他不让他继续说,自己却朝王峥解释道:“大人勿怪,小孩子说些气话,他死了我们才知道钱袋是他拿走的。青竹不知道,我却是知道他与杨家小姐是有过婚约的,会不会,会不会这钱袋......”
苏青竹咚的一声跪在了父亲面前:“爹爹,杨小姐不是那样的人”,说着又求他:“爹爹,我与杨小姐已经过了小定,无论如何,我是要娶杨小姐的......请爹爹成全。”
苏博看着跪在眼前的长子,叹了一口气。
“大人,是在下糊涂了。杨先生平行端方,杨夫人大气和善,我们自己挑的亲家,是万不会错的。只是小儿言语愤恨,我怕大人误解”,说着惭愧道:“是我太急切了。”
苏青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纷纷滚落下来。
王峥看着心里有了数,问他们:“你那钱袋被偷时,里面有多少钱?”
苏青竹赧然:“学生钱袋里没有放钱,只放了一张小画。”
王峥问:“什么画?”
苏青竹更扭捏了:“杨小姐是属虎的,我就画了一张老虎,放进了钱袋里。”
苏博望着平日里木讷听话的儿子,一时间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