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未时。 我还穿上平日里那身青色粗布衣裳,将院门锁好。等我急匆匆到了偏门,卫吉果然已在那里等我,一脸喜色。 “姑娘可真准时,咱们走吧!”卫吉笑着和我说了句。我发现,卫吉和泽玉一样,无论何时总是笑眯眯的,这侍从真是随主人的性子,而申管家总是绷着个脸,和...明璃一样。 “站住!”卫吉刚把令牌递给守门侍从,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我听得出,是那天追赶我和泽玉的侍从。 我和卫吉朝后一看,一个张陌生的面孔,而他旁边站着李青。 “你们干什么去?”这侍从接着问。 我突然一怔,这声音......我想起来了......原来这人就是那日与碧竹在我门外苟且之人。 碧竹真是胆大包天,缠上申管家还不够,居然还同时与两名侍从有染。 李青站在一旁气定神闲,不用说,盘问我的去处定是他的主意。 “王爷吩咐过,让莲霜姑娘今日回家省亲。”卫吉一步挡在我的身前。 “你是何人?”李青故意呵斥,“我是王爷的侍从首领,即便是殿下吩咐,也该告知王爷,我怎么未听王爷提起?” 李青故意将头撇向一侧,妆模作样地甩着他那黑青色的袖子。 以西瑶王与南苑王的关系,他怎能不知卫吉是泽玉的贴身侍从,他只是故意装傻刁难罢了。 “你好大的胆子,六皇子的事你也敢!”卫吉又从袖口掏出一支泽玉的令牌,高举至前,给李青看。 “哎呀——奴才该死,原来是卫兄呀!看我这脑子!” 李青一脸假意,故作害怕,下一秒便又瞬间变脸,轻蔑地压低嗓子: “可惜呀,王爷吩咐过小的,近日府内中人不得随意离府。卫兄您是西瑶王的人,小的自然不敢阻拦,可这木莲霜嘛......” “李青,你分明是故意刁难,明知是莲霜姑娘探亲,我去有何用?”卫吉一脸急切,白了李青几眼。 李青满脸得意,用手掸了掸袖口:“卫兄,要不,等王爷得空,我去帮你问上一声可好?” 卫吉怎不知他为人龌龊,狠狠呸了一口:“你明知六皇子与南苑王今日招待要臣。若等你家王爷得空,岂不要明天?” 李青一瞪眼睛:“我管你等明天后天?!关门!” 眼看偏门的侍从就要将门拴上,卫吉和小侍卫拉扯了起来,我轻呼了一口气,冷冷地大喊了一句,所有人瞬间没了声响: “不知申管家是否得空,我倒是有些家事要和他禀明。” 我故意将家事二字拉得老长,抬眸死盯着众人。 李青深黑的眸子闪烁了一下,似笑非笑地问:“所言何事?” “何事?”我轻蔑地白了他一眼,“李总管这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似乎也和李总管你有关…” 李青嘴角微微颤抖:“木莲霜!你这是在威胁我麽?” “是不是威胁,一试便知!” “贱婢,你竟敢胡说八道,口出狂言?!小心你性命不保!” 李青顿时没了好气性,快步上前扬起那只满是粗茧粗壮的手臂。 袖子滑落,他前臂闪现了一枚看似像图腾的刺青,似乎是一只鸟。 我还没有看清楚,接二连三的巴掌硬生生朝我身上砸来。 卫吉上前阻挡,我顶着重重的飓风巨浪一把将他拉了回来,用尽浑身气力捏紧李青的手腕: “你既然如此喜欢动武,不如省省力气,回头随我一同去申管家那里,若他知道了你的丑事,看看究竟是谁的姓名不保!” 李青和那个侍卫的脸上都瞬间发白,他们相互是否知晓彼此丑事我不确定,但欺瞒申管家一事必然假不了。 李青一把甩开我的手,整理了下袖口,深黑的眸子里飞出万丝毒液,恨不得我立刻去死。 转瞬,他忽地粗暴地踹了一脚旁边的侍从,圆溜的眼珠左转右转:“方茂!你个该死的小兔崽子,我就说莲霜姑娘的事情不要多嘴,你不听......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原来那小侍卫叫方茂。 “不要打了!”我知道李青等我这句话,索性说与他听:“我一向不喜问及他人事,就请李总管行个方便,让我出府,天黑前我一定回来。哦对了,我记性不是很好,说不定晚上回来,我就把事情都忘了。” 李青一脸谄笑,深黑的眼眶背后尽是恨意,他立刻让方茂开了门。 门缝渐开的那一霎那,我的心如沁入大海般舒畅,府外的空气,我已有数月未曾闻过了。 我一路快跑冲进柳巷,余光中满街的街坊邻居都在看我,闲言碎语我一句都没入耳。 细碎的脚步停在老房子门口时,我瞬间傻眼了,温热的泪水一涌而出,婆婆和小梦,真的许久不在了。 铿铿的铜锁挂满了灰,与腐旧的门栓腻腻地缠在一起。 我疯一样地摇晃着木门,咯吱吱的声音巨响,引得门边的麻雀一窝蜂地窜逃到房顶上。 卫吉上前一把将我拉开:“莲霜姑娘,先别难过了。咱们还是先去问问婆婆的去向要紧。” 我怎能不知道我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不过是心里的痛憋了太久,一股脑发出来罢了。 我抹去眼角的泪水,沿着街巷一家一家从西到东细细打问: “这个我们不清楚。” “莲霜,去王府享福了吧。” “听说南苑王风度翩翩,可否帮我家贵生找个差事?” “莲霜,我家老头的顽疾好多年了,手头银子太缺一直没办法治......” “莲霜,你没带些金银首饰,让我们也开开眼......” …… 眼看已经到巷子最东头,却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打听到。 我吩咐卫吉,把包裹里的衣服分了去,希望他们看到婆婆和小梦时,能给我留个消息。 我一脸沮丧,轻轻敲开了岳婶的门,这已经是最后一家了。 门缝中微微露出饱含风霜满是皱纹的双眼,岳婶一看清是我,立刻将我迎了门,轻轻握住我消瘦的手:“孩子你受了不少苦吧,怎么如此清瘦?” 我勉强抬了抬嘴角:“没什么。” “莲霜,岳婶知道这深宅大院的礼数,你受委屈了吧?”岳婶给我倒了杯水,“你别听邻里们瞎说,大家心都不坏,只是穷怕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 何尝是我不愿帮大家,只是我在王府的处境...其中滋味只有我知道罢了。 “岳婶,我很担心婆婆,实在是无暇顾及其他,你可知她去了哪里?”我心急如焚,就不和岳婶客气了。 岳婶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被接走后不足半月,婉婆婆便病倒了。之后碧竹和小梦不知因为何事发生了口角,接着这碧竹也失踪了。听闻小梦去王府找过你多次,可总是无果。前些日子,婆婆突然夜里留下一封信,说是有要事去办。小梦四处奔波、去寻婆婆,却始终不知她去了何处。我最后一次见过小梦,乃是一月前了。” 我默默听着岳婶的话,心里早已不安,原来碧竹一早就在撒谎! 这些事情,她都知道,只是邻里们却不知她早已混入王府多日。 我到王府已有数月,小梦找了我多回,我却全然不知,多半也是碧竹搞得鬼。这么看来,她入府会那样对我,是在正常不过的了。 “谢谢岳婶。”我强忍着苦笑了一下。 “傻孩子,岳婶人愚笨,听来的这些个也不知是真是假。你可以去县城问问魁叔,听闻他的消息一向最灵通了,可这个人古怪的很,甚少出门,很少人能够碰得到他。”岳婶抚了抚我的头。 “铜铁铺子的魁叔…” 我正想着,耳边就砰地一声。 门一下子开了,一个粗大的男人从外面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他将手里的锄头随意一丢,大步朝里屋走来。 只见他一脸泱泱地说:“累死老子了。婆娘,倒水!” 岳婶立刻慌慌张张把水递了过去。 岳叔一饮而尽,目光落下时才看到我和卫吉:“莲...莲霜?真的是你?” 我缓缓地起身,朝后挪了一步:“岳叔,是我。” “哎呀呀,原来来了贵客。死老婆子,好好招呼莲霜姑娘。” 岳叔说着,朝我这里凑着坐了过来。 在柳巷多年,我对岳叔的性子还是了解一二的。 岳叔强装一张笑脸:“一路上我就听说了,你四处打问婉婆婆的消息。怎么?也打问到我家老婆子这儿来了?” 我不语,脚步慢慢后挪,因为岳婶拼命地给我使眼色。 “霜儿!岳叔不是不讲理的人,婉婆婆的事儿,岳叔清楚地很。但很无奈,我们也得生活。”岳叔腾地站了起来,“这样吧,让你下人去取个十两银子,岳叔好好与你说说!” 他居然以为卫吉是我的下人。 见我丝毫面不改色,岳叔忽地明白了什么,转身一个厚实的巴掌就扇到了岳婶的脸上: “你个死老婆子,是不是都告诉她了?” 岳婶疼得眼睛发红,双手捂着脸默不作声。 “行!老子没得吃,你也别想好过!你个死老婆子!”岳叔拿起一把笤帚,追着岳婶就打。 “岳婶!岳婶!”我急着上去阻拦,卫吉拼命拉着我。 “莲霜快跑!” 只听岳婶朝我大喊。 卫吉强拽着我就往门口走,岳婶的哭喊声却还在继续,细细碎碎直□□的心底。 “快走吧,莲霜姑娘。人家的家事,你改变不了的。”卫吉劝我。 我紧咬着下唇,可脚步就是挪动不了,我心一横,转头对卫吉说:“平日里的羁绊,我看不到也管不着,可这次是因我而起的,你身上可有值钱的东西?” 卫吉胡乱找寻一通,走得急,除了几个铜板,什么都没带。 我忽地想起了沈娘塞给我的那几个荷包,秀叶姑姑的打赏。 情急之下,我赶紧从袖口里拿出,三下两下扯开封口,果然里面有些碎银。 我立刻扬起手,大声喊道:“住手!” 岳叔一身大汗,粗横地看着我:“怎么?” 我看了一眼岳婶,才半盏茶的功夫,她的头上和胳膊上居然满是大大小小的淤青,我鼻子瞬时一酸:“你要十两银子,我给你便是!但你要答应我,从此以后,都不许再打岳婶。” “你早这样,我也不必如此。”岳叔络腮胡子一翘,手立刻伸了过来。 我将碎银丢在他手心。 “你当老子是傻子,没见过银子?” 岳叔果然怒气又起。 “你急什么?”我大声呵斥, “我出府太急,身上未带银两。这些碎银也是钱,你先收着。明日,我定给你送来。” 岳婶一把抓住岳叔的胳膊:“你把银子还给莲霜,你看她清瘦的样子和粗布衣裳,定是在王府吃了很多苦,哪还有银子给我们?” 岳叔一下子甩开岳婶:“你知道个屁,她就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王府是什么地方,老子清楚得很!” “十两银子,就这么说定了!如果你再敢打岳婶,我一定不会饶了你。”我冷眸盯着他。 “行!老子答应你。” 岳叔说着白了我一眼,颠着碎银进了里屋。 我安慰好了岳婶,愁云满腹地出了门。 十两银子……眼下我又去哪里凑呢。 卫吉看我一脸心事,脱口而出: “莲霜姑娘可是担心那十两银子?姑娘放心便是,待我回去回了主子,讨个十两便可。是姑娘要的,殿下他定会……” “不可。”我一口回绝,“你家主子已经帮我了许多了,这是我的家事,还请你不要多言。” …… 我执意如此,卫吉也只好抿起了嘴巴,再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