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入境通道出口处传来一阵喧哗,塔尔还未来得及回身去看,就被斜刺里伸出的一只手吸引了注意。 那手并没有伸向她,而是略过她移到了罗勒面前,继而一阵古怪的声音从手上发出,听长短,应该是句问候,塔尔没兴趣弄清楚。目光顺着那只手往边上看去,猝不及防,又一次惊呆了…… 那哪里是一只手。 交通站最那端,一只四脚着地的庞大生物驮着一个比它整个身躯还要大的透明水槽,槽内盛满了无色透明的液体,一个……一条鱼形生物躺在其中。长了鱼眼、鱼鳃的鱼头,反射着七色光晕的炫彩鱼鳞,不时甩出巨大水幕的强健鱼尾,除了本该长鱼鳍的地方…… 粗壮的手臂从鱼形生物的鱼鳍处生出,伸长,长出“五指”;“五指”变为细些的手臂再伸长,又长出“五指”;“五指”继续变为手臂伸长……如此生生不息。那只停留在塔尔他们一行人面前手,是那株根枝错杂的骨肉之树上,某根细小的分叉。 骨肉之树不断延伸壮大,不过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便已在交通站内每个星国的队伍前都铺开了一道分枝。 手上发出的古怪声音此起彼伏,低缓沉闷、中气十足,在如此开阔的交通站内自带回声,如一串平地炸响的小型能源弹,震得塔尔耳中一阵嗡鸣。 “觉得不舒服就把耳朵捂上。”硙应低头对她说,“那些手上没有视觉器官,他的鱼眼也看不到你的小动作。” 塔尔正被那声音搅得头晕目眩、如坠云雾,闻言如蒙大赦,赶忙抬手覆上了双耳,神思这才不再飘忽。 不过思绪虽回来了,眼睛却没闲着,那棵巨树给她的印象并不好,塔尔看了罗勒面前的手两眼,皱了皱眉,将头偏向尚未被骨肉之树覆盖的交通站西南角。 西南角有一个小型的特殊入境通道,到底哪里特殊,塔尔并没有看出来。不过视线没挪过去多久,那一直沉静着的通道口却突然有了动静。 一队黑灰色的……生物?机器人?“蹦蹦跳跳”走出通道,出现在交通站内。 塔尔无法分辨他们究竟是什么,按说这样的出场架势该是与会者无疑,可是……有什么人种是可以将躯体分解开,又隔空组合使用的? 他们的身体完全由几何体组成,以塔尔的认知看来,顶上倒立的小六棱锥应该就是头;隔着一段空隙,下面那个一条棱直对行进方向正前方的倒立三棱锥是身体;三棱锥两侧的顶点处,各隔空连接着一条细长的四棱锥作手臂,四棱锥顶点下,一颗拼接而成小球随移动颤颤摇晃,张开又是四根细长的棱锥——手指;身体最下方的顶点亦虚虚连着一个不断朝前滚动的圆球,但上面没有像手部圆球一样的几何拼接痕迹,体积同他们的头差不多大,。 每次一滚动,身体就摇摇晃晃随它往前飘一些,好始终保持在其正上方,但因为是悬空连接,受力总不是那么均匀,是以便有了最开始所见的“蹦蹦跳跳”…… 可这样的行走方式,怎么看都不像是生物会有的啊…… 那队人逐渐走近,之前那棵铺天盖地的骨肉之树也早就收声,悄无声息地收了起来。圆球滚过地面的“哗哗”声愈发清晰,塔尔放开捂住耳朵的手,定定看着他们过来…… “他们真的不是机器人吗?”凝神细听半晌,那样的硬物摩擦声,塔尔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能制造出这声音的东西,是血肉之躯。转回头想要向硙应求证,然而硙应却不知何时已远远站到了路边。 星国队伍前端那些人仍在原地泰然自若地与某个以四条腿直立的单手人种攀谈,看看他们,再瞧瞧自己老师,塔尔将信将疑地挪到硙应身旁:“不是吧,你在害怕?” 硙应低头瞥了她一眼,没回答。 塔尔以为他不说话是因为心虚,这也太难得了!一个激动,两手又抓上手边的袖子,拽了又拽,问得越发起劲:“哎哎,那你是怕那群四条腿的还是那边那些感觉一推就会散的人呀?” 塔尔的手指随语声抬起,从罗勒面前的人转到越滚越近的几何生物,硙应也不知道自己的视线为什么要跟着那根雪白纤细的手指转。不过这么一转恰好发现,那群几何生物的行进路线竟然在向他所站的位置偏!不动声色又退了一大步。 拉着他袖子的塔尔完全没有防备,被带着往后一倒,一头撞在了他胸口,肋上那一根根钢筋铁骨,撞得她一边额骨生疼生疼的。 “哎呀!”塔尔痛苦地揉着额头断断续续控诉,“硙应老师,你……你这样,让我,让我还怎么崇拜你呀,就那群人,我都不怕的……” “你崇拜我?”硙应难得挑了挑眉,答非所问。 “唔……已经是过去式了……”塔尔依旧在揉额头,很诚实地回答。硙应对她是严厉,可他自身的能力也确实很强!不过他竟然会怕异星人……塔尔仿佛听到了自己心中原本伫立着的高大形象轰然倒塌的声音…… “你倒是坦白。” “不是坦白是失望,你这样,我以后还怎么乖乖听你话训练……” 说话间,几何生物从他们正前方行过,硙应又退了一小步。 “老师!”塔尔忍无可忍,“你怎么……” “那些是磁力生物。”看到那个第二次撞上他胸膛,难得反应迅速抬手护住额头却撞疼了手的学生近乎崩溃的表情,他终于开口解释了句。 “嗯?磁力?磁力怎么了?”塔尔还有些没转过来,眨巴着眼睛与硙应对视良久,才慢慢吐出一句话,“哦对,你……你全身都是金属。”原来是因为磁力,难怪那些人没从有大面积金属装饰的普通或VIP入境通道进来。 不过这么一想,脑子里便不可遏制地出现了一幅不忍直视的画面,玩心一起,说起话来一下子就利索了,“所以要是靠近会怎么样,整个和他们贴一起吗……哈哈……”话没说完,她自己先笑了出来。 “行了。”塔尔拽着硙应的袖子左摇右晃,见一直不被制止,压着声音笑得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冷不丁听他一声令下,还真有些停不下来。 硙应拎起她往斯坦洛特的队伍里走:“大人物来了。” “嗯?”塔尔只是依稀觉得周围空气都安静了下来,听他这么一说,忙好奇地抬眼看。 斯坦洛特那些人面朝的方向一时竟全改了!银色长袍的罗勒自身前人从中间分开的通道从容不迫地走到人群正前方,含笑目视着对面来人,仿若巍峨高山拂过丝缕微风,威严也儒雅。 罗勒笑了?这样官方的场合罗勒会笑?那这个人物还真不简单。 思及此,塔尔也不管自己是何形容了,即使身子悬空,也艰难地努力调整方向,将头使劲往外伸去。 那群人衣着华丽,行止优雅,除了背心多了条似乎不受引力牵制,一步一招摇的手臂,其他身形长相,同波坦星系人别无二致。 为首的是一位女性,被众星捧月般款步而来,面上亦是大方得体的微笑,流光溢彩的曳地大红色礼服裙,将那婀娜身姿姣美容颜衬得曼妙无比。 两手交握,热烈浓郁的红与冷冽清峻的银完美碰撞,GR-A11的光芒自苍穹之际照射而下,光影在红与银身周升华、膨胀,上位者的威仪耀眼夺目。 那一刻,塔尔终于明白,为什么罗勒执政仅105年便受到了整个星际的认可与敬服——王者的气场,只属于王者。 悉心装扮过的女王,很耀眼;但浅笑而立的罗勒,却是真正的夺目。 这波人的外貌并未再给塔尔继续窥视的好奇,反倒是两队为首二人两种语言的对话听得她心痒难耐。 “那女王在讲什么呀?”躲在硙应身后上蹿下跳好一阵,塔尔还是只能看着那女王一张一合的红唇干着急。 外交场合,无论大小,每个国家的语言都是被尊重的,各国领导者作为一国表率,使用的自然都是本国的官方语言。与会人员们都带着助理机器人,同声传译功能又是每个助理机器人的基本配置,交流起来当然畅通无阻。 而塔尔的助理机器人塔塔,此时已经不知在行政星的哪个角落积了多少灰了,之前光顾着打量人家外貌没什么感觉,现在正经一听塔尔才发现,单用耳朵与大脑来听外星语是多么煎熬的一件事。 “你的信息处理器呢?” “早摘了,戴着它我光顾着摔跤了。”塔尔依旧探头探脑,似乎是想从对面那群人的肢体动作中分析些信息出来。 “别动了。”硙应发觉身后的人已经烦躁得就差撑着他肩膀跳起来了,头也没回地将她拉到身侧,打开左手腕上的微型显示屏给她看前面对话的文字翻译,以慰她那说起就起的好奇心,“之前也没见你这么有兴趣。” “那是因为之前没有外貌相对正常的雌性。”塔尔瞥了眼屏幕又忙不跌将视线胶到那一红一银两个身影上,“那女王的眼神不单纯,你看她头顶那只手,再晃几下得晃到我哥脸上了吧……罗勒太能招女人了!” 塔尔知道硙应听力好,所以说起话来用得都是极轻的音量,她的音色又偏细软,这样发出的声音,通过机械器官传入硙应脑中,就好像声波中混进了一根头发丝,在他大脑主管听力的区域间轻轻撩动。 头发丝?呵,这么多天过去,现在他竟仍能清晰记得,那天在射击训练场,那一缕碎发滑过他脖颈时,所有的感觉示数。 稳了稳心神,硙应才半警告似的反问:“这话,不该换个隐蔽些的地方说?” 塔尔一愣,仍关注着女王的眼睛里瞳孔缩了缩,不过没多久,无辜的声音便淡定响起:“我习惯了……” 被吓得多了也机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