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面汉子的身影在章改之的视线里逐渐远去,他垂下的双手捏紧,手上的两封信化作纸灰从指缝漏出,随风散。
“驾。”
策马转向回返扁家,正碰上族叔一行人出来。
“三叔。”章改之一喊,三叔抚着细密的灰胡子,神情却是一愣:
“咦,你怎么回来了?”
章改之目光不动声色的掠过旁边两人,语气随意道:“哦,有点事找你,刚才没想起来。”
几乎是同时到达的两封信,意思却截然相反。
他自然信自己祖父。
喻宗儒那边他是心腹不假,但官场上厮混,大多数的交情都是有价钱在的,没有定数,一旦有足够利益,也不是不会被牺牲。
这两个人毕竟是喻宗儒派来的人,不得不防。
而且喻宗儒既然会给自己来信,没道理不给他们来,大家都是互相帮助、监视。
三叔虽然是族叔,血缘差点,但乃他父亲早年间的生死兄弟,一直跟着祖父办事,绝对可靠。
“哦。”三叔也没疑惑,最近的确是多事之秋,问。
“什么事啊?”
“一些应对凶徒的事,具体的还得陶老爷子对你说,我说不太清楚,也是他的意思。”章改之解释道。
“陶老狐狸?”三叔微微颔首,陶老爷子当年他跟着章泰元时也相当有印象,他大哥就评价此人为人虫。
狡猾精明。
“行吧,这家伙心中看到两家落到这个下场,恐怕也是开始恐惧了吧。”
三叔说着便三两步走到章改之身边,章改之看向旁边两人,目光停在左边一个姓左的八字胡汉子。
“左兄,城内暂时还得劳您二位先盯着。”
“客气,好说,好说。”听到章改之之言,二人也十分客套熟络。
“我们这就去。”
二人脚步一踏,步履带风便是隐匿在夜色里。
随后,三叔看到章改之视线微微下垂,余光却分明看着二人消失的方向,眼睛里有着些许警惕之色显露。
“怎么了?”他问,章改之只是摇头,小声问:“三叔,他们走了吗?”
三叔的实力和那二人处在同一层次,二人也许能瞒得了自己,但却很难瞒得了三叔。
虽不明白他何故问此言,却也是听出了话中的防备之意,三叔当即点头。
“走了。”
正巧一个章改之的手下在府门前徘徊,章改之冲他招手:
“过来。”
“大人。”这人快步上前,章改之只是小声吩咐道:
“着人将内外驿站、一切信件之所注意。”
“注意从牧野所来之书信,寻机扣下,不要太声张。”
“是。”手下领命离开,三叔却越听越疑惑。
又是信件,又是驿站。
他眼见着周边就他们叔侄二人,忍不住问:“到底怎么了?”
章改之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兀自问道“三叔,这几日你可发现,左金吾二人有异常之处?”
左金吾就是刚才那个八字胡汉子。
“应该没有吧。”三叔仔细的想了想,摆了摆头。“至少我没注意到。”
“怎么,你怀疑他们有问题?”
“他们不是喻宗儒派来的人吗?”
喻宗儒是他章改之的靠山啊。
三叔也清楚,近些年在老爷子的授意下,章家和喻宗儒关系走的很近,族中多人也都在其麾下效命。
三叔忽然想起刚才章改之命令手下人似乎提到了牧野。
“难道喻宗儒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本能想到了倒台,要是这样,喻宗儒一系就要遭重了。
可一想太离谱,也太突然。
首先,喻宗儒的官位已经是安州最顶尖那一批了,就算斗争失败,下马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成。
除非是犯了谋反等滔天大罪,天子亲书除外。
其他的多少都有点回旋余地,亦或是风吹草动。
且章改之也不应该太防备喻宗儒派来的人,反而应该通力合作。
这么一想,他的思维一下子有些停滞住了。
章改之于是将信笺的事与三叔大致说了一遍。
听罢,三叔也是惊愕出声:“什么?”
他这才明白章改之为个事这般反应,太棘手且不说,主要不可预测性太多。
一个让你回来,一个让你跑。
截然不同的意思说明一定有一个人出了问题。
“你确定是老爷子的笔迹?”三叔不放心的问。
章改之再三点头:“当然,我从小在他老人家身边长大,亲自教的我认字,写字,怎么可能会认错。”
“这倒是。”三叔答了一声,脸色却一下子僵的难看至极。
老爷子那边没问题,那就是喻宗儒那边出了问题了。
而喻宗儒的地位,决定着一切和他有关的事,都一定是大事。
“会不会是喻宗儒的那封信被动了手脚?”
他不甘心的问。
“不好说,也许吧。”章改之语气有着一抹不确定。
三叔又问:“你怎么想?”
章改之抿了抿嘴,平静的道:
“无非四种情况,一真一假,一假一真,真真,假假。”
“我是问你打算离开还是回去?”三叔却有些急躁,他一直就是个急性子,年纪大了敛了一些,却也不等回答就说起自己的看法。
“要我说,你还是听老爷子的抓紧快离开。”
“这边我帮你看顾着,回头我就派人去打听情况,等稳了再决定下一步。”
章改之沉默无声,头却是垂下,被夜色覆盖犹如上了一层黑纱。
“你难道担心是调虎离山?”
“可这也不影响,还是谨慎为好。”
“当下的情况,你在不在又有什么关系。”
“不能这么说。”章改之摇了摇头:“三叔,。”
“当下的情况。”
“不论哪一封信是假的,我都不能走了,也走不了。”
“渔阳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明面上是针对四大家。”
“你也知道,我也一定被盯上了,而以渔阳凶徒手笔,你觉得他们会放过我?”
“这时候我就算走了,看似躲掉了一些危险,说不好也是踏入另一些危险中,没什么区别。”
“可是如果”
三叔还要说,章改之却语气愈加坚定:“不用说了,三叔。
“我不是坐以待毙。”
“只是我们不能听风就是雨,稍有不对,就自乱阵脚。”
“另外,喻宗儒大人我清楚,不是个轻易改变主意的人。”
“可一旦改变主意,要对我不利,那就一定是发生了让他也不得不退步的大事。”
“这封信即然已经来了,说明变故几日前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