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染携众人进去后,封沐影已经换成寻常得便服,身上也干净清爽,没有丝毫的风尘仆仆,只是眼里有淡淡的血丝,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灵染垂手站在一旁,准备由女娥指引着,自己报个菜名就退出去,曲可英为讨好封沐影,在绿扶映月中放了顶大一个冰斧,她的腿有旧疾,别说是这个时节,就是三伏天也不会在屋里放一盆冰。 她站在这儿不过片刻,就已经感觉腿上寒意渗渗。 一名女娥走上前,用棉巾细细的擦过手,便小心翼翼,偷窥着旁边俊美无俦的岚王,羞答答的凑了过去,她是曲府的人,平日里只听说过岚王美貌,昨日一见已经惊为天人,更别说今日能贴身伺候着用膳,女娥暗忖着说什么也要争一争,否则在这死水般的曲府如何能有出头之日。 不过,这七皇子殿下长得可真好看。 那女娥垂着眸,她本就是几个女娥中最出挑的,自然有些不安分,如今见一众姐妹们都候在外面,除了岚王,身旁只有一个说不上来名字的厨子在,她暗道一声碍眼,便刻意俯低几□□子,从封沐影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胸前那微微隆起的两处浑圆。 灵染一时也有些诧异,目光随着女娥的动作,极为不自然的颂着菜,是她老了,还是时代变了,现如今的良家子都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勾引人了? 封沐影坐在椅子上,突然拿起旁边的锦帕挡着口鼻蹿上来的甜香,眉尖满是嫌弃,不悦的冲那女娥道:“出去。” “殿下…”那女娥尚在搔首弄姿,此时被这两个字怼的面红耳赤,慌乱的立起身子,揉着眼睛跑了出去。 封沐影似乎很生气,嘴角抿成一道直线,半晌才放下手上的锦帕,冲窗户外立着的小童道:“告诉曲可英,以后我来用膳,身边只要陆老板相陪即可。” 灵染身子晃了几下,什么叫只要陆老板相陪? 灵犀哎了声,将那不成体统的女娥交给曲府的姑姑后,便又无声的站回到廊下,心道这曲可英也真是的,虽然知道他确实有意奉承,但好歹看看场合,殿下心中念想的人就在身边,还派这么个不像话的丫头来,这不没得恶心殿下,自己也讨不到好处吗? 而一方,灵染别扭的看着封沐影难受的样子。 这世上居然有不喜欢周身沁香,肤白貌美的美人儿陪着,反要留她这个刚从厨房沾满油烟的人过去摆饭,想想自己身上这番装扮,灵染吓得一激灵,这家伙…该不会真的如上世传言,不喜欢女人吧? 那他喜欢什么?灵染不敢往下想。 “还愣着做什么?难道还要本王恭请你过来吗?”封沐影哼了声,没有其他人挡在面前碍眼,他的心情好了不止几分。 灵染回过神,踟蹰着上前,上一世,她也伺候过封沐锦用膳,对于王府中的摆盘放箸再熟悉不过,她犹记得对方每次用膳时那副优雅疏远的样子,但看封沐影吃饭,她还是头一次,想想反正她也得留在这里,倒是多加项摆饭的工作也没什么。 灵染边拿起筷箸,边暗骂自己总是如此,只要事情没触及到底线,她总是愿意妥协,可真到了绝地,那就只有无法挽回的了。 今日热菜中的主菜自然是荷香糯米蒸膏蟹,灵染辅带其他衬托这道菜的海鲜,所以算得上是一桌海参席,传统的菜讲究的是先凉后热,先炒后烧,有规格的宴席,热菜中的主菜,更应该先上,即所谓贵菜先品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这就是封沐影的个人餐,也没必要讲究那么多。 封沐影原本听着那甜美软糯的声音心情很是高兴,再加上一桌子的八珍玉食,芳香四溢,都是某人亲手烧的,他好不容易把刚才那股恶心劲给压下去,可见灵染报完菜后,就不时偷偷瞥着门外,心情立刻又沉到谷底。 就这么不想和本殿下呆在一处吗? 灵染当然不是这么想的,封沐影将侍膳的女娥赶了出去,想想封沐影既然不喜女子来伺候,那自然是喜欢男子过来伺候,可他是知道的,自己又不是男子,难怪脸色越来越不好,莫不是拉不下脸面叫灵犀进来? 这么想着,她就往外挪了一步,见封沐影瞪她,灵染更是吓得心虚不已,就好像自己窥见了对方不可告人的秘密,然后被抓包了一样,虽然错不在她,但好害怕对方会杀人灭口,以此来维护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有种继续杵在这里,就要被对方瞪出个大窟窿的错觉。 “咳,你见过言诺了?” 封沐影对着一桌子菜,面无表情,灵染慌忙道:“见过了,”想想对方肯顶着圣意收留言诺,还给她赐了个不错的夫君,便又躬身加了句:“我也替言诺姐姐谢谢殿下。” 封沐影似不在意,抬了抬下巴,对着不远处那盆香芋芡实煲荔蒲竽头汤,道:“你刚才说里面有虾肉” “是,将虾去壳后切丁,最后放入锅中熬煮片刻即可,也可以放螺肉,但螺肉腥味太重,又没有虾肉紧致,所以不曾用。”当然,也是因为她不知道封沐影吃不吃的惯才没有放的原因。 “嗯,本王尝尝。” 封沐影轻哼着说完这句话,便用那双黑的深不见底,仿佛能把人吸进深渊的眼睛看着灵染,一副“本王要吃,你快给本王盛一碗过来,老大个人,怎么这么没眼力见”的狂妄样子。 灵染不由扼腕,自己这是遇的什么人?好像伺候他用膳是给了多么大的恩宠似的。 哎,也罢也罢,所谓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谁让她现在不小心窥探到了人家的秘密,要是再不服个软,对方直接治她个蔑视皇族的重罪,那还提什么重振观蓬莱,拔步人生巅峰啊。 灵染上前执起绘着青瓷的汤勺,别看田可英平日看上去活得糙,可生活却真是精细,就拿这吃饭用的家具来说,光是这十八套碟碗,茶盏,盖箸,汤匙,筷枕,就全是取自汝襄灌窑烧的晴天雨露,整齐一套,光是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香芋芡实煲荔蒲竽头汤中有冰镇过得温酸奶,这个时节喝着正好,封沐影用小勺哙了一些慢慢裹进口中,品了品,又取了几粒香芋块伴着虾肉吃了进去,温暖的酸奶将香芋的甜腻冲散,取而代之的是鲜嫩爽滑的虾仁。 封沐影将小半碗喝下,眼神扫过那道荷香糯米蒸膏蟹,这次连下巴都没抬道:“那个。” 灵染嘴角几不可查的抽搐了下,她深深觉得现在自己这个样子特别像田浩媳妇哄小儿吃饭的样子,只是,这话她可不敢说。 只能无奈的用银叉小心将整个螃蟹取出,又将沁入荷香与蟹膏腌酱的糯米醤出一些,许是因为从小就生在皇宫的原因,皇子们用膳时都很规矩文雅,灵染看着封沐影将蟹盖轻轻掀开,放在一旁的净碟中,拿起内里的蟹膏被蒸的熟透,白皙修长的指尖仿若携着一块剔透的美玉。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一个敛眉捡菜,一个颔首浅食,封沐影确实不是挑食之人,只见他把灵染捡到他面前的菜全都来者不拒的吃了,吃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连筷碗碰撞的声音都不曾发出,吃完后才发现,这不声不响的,居然也用了两碗饭,每样菜也都动了一半。 灵染被这饭量吓得不清,皇家素来注重养生,吃饭从来都是半饱,没见这么胡吃海塞的皇子。 封沐影明显也有些惊诧,虽然他还想在吃一些,毕竟身旁轻执勺碗的人是那么的让他心情愉悦,可他实在有些吃不下,便拿起锦帕拭着嘴角,还未带说话,灵染便低头行了个礼,不等回应,便退了出去。 封沐影坐在圆桌前,心情不佳,明明是自己说的要看缘分,可这一世这么大的缘分,她怎么就视而不见呢? 从田府出来,灵染像逃跑似的,只是腿上一片沁凉,才不过待了半个多时辰,膝上便如扎针锥,秀禾见了,紧跑几步冲过来扶住她:“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灵染摆了摆手,扶住旁边的石狮撑口气道:“屋里面放着冰斧,我陪着吃了顿饭,腿疾就又犯了,没事,上车吧。” 秀禾将她扶到车上,用毯子把人包好,又放了个汤婆子在腿上,这才心疼道:“公子,您下次还是和里面的主子说了吧,哪怕换个人陪着呢,瞧瞧,嘴唇都疼白了。” 灵染闭上眼睛,贪恋的追着怀中的暖热,半晌才笑了下道:“辛苦你了,一直这么跟着我,大热的天,也不能像其他主子丫鬟那样,享享清福。” 换做其他主子,何至于会要在这个时节车里还暖个汤婆子。 “公子,你要这么说,倒是后悔当初买下奴婢了。”秀禾说着,竟垂头呜呜哭了起来。 灵染怎么也没想到会把她弄哭,伸手安慰了好一会儿,才见她破涕为笑,不过明天,她必须得和封沐影讲明白,这寒疾真的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