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件事就是回家。

可想而知，回到家的时候一定会把街坊邻居连同亲爹亲妈都吓个半死吧，还真不是鬼附身，是真的见鬼了。

“老爸老妈我复活啦——太吓人了嘶嘶嘶……”顾执自言自语着，想到这儿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不过我没带小区门禁卡怎么进去！哎呀糟了糟了得把保安吓个半死怎么搞啊……”顾执低着头看脚尖，在冥界买的白板鞋和人间的耐克阿迪差不多款式。

明明已经到了小区门口却不敢进去，难。

保安大叔屁股后面的口袋顶出一个方形立体，从保安室里猫着腰钻出来，“嘿嘿”笑一声，熟练地点火吐小圈圈。

顾执惊讶于大叔抽烟能吐出爱丽丝梦游仙境里透明树猫同款小圈圈烟雾，更惊叹于……他胆子真大，面对面看她都没被吓着。

“大叔？”

没人理她。

今天一共和两个人打了招呼，都没回音。

会不会是因为，她是透明的。

顾执眉头一皱，一把推向门禁，居然整个人穿了进去。

我真的不存在了！

那……

“老顾，吃饭了。“

顾执她妈拿那把粗糙的铁锅铲刮拉着不粘锅的平底，里面躺着两片没有灵魂的荷包蛋。

“焦了。“老顾走到她身后，”你又忘了要用木锅铲煎蛋啦，不然会划坏不粘锅的，到时候把顾执的溏心蛋弄破了又得闹腾了。“

今天晚餐是番茄汤拉面，面条是味千卖的半成品，加上自己家拿新鲜番茄熬的浓番茄汁煮汤面，顾执最喜欢吃溏心荷包蛋盖在面上，蛋的边上焦焦脆脆的，芯子里面要快速一口把蛋液嘬进嘴里，不然就流进汤里找不见了。

顾执从厨房穿墙来到客厅的餐桌前。

她妈今天又买了菠萝包，估计是准备给她明天当点心吃吧。老顾一定又去超市了，墙角站着两瓶一升装的可乐，有一瓶开过了，刚刚被安置进玻璃杯里，推到她面前。

顾执试探了一下，不确定能不能吃得了这碗美味。

“来吧来吧，干个杯，庆祝我们小顾又结束了美好又充实的一周学习。“她爸示意她妈举起可乐杯，顾执本能地伸出手，没有敢用力去把握可乐杯，只用了两只手指提在杯壁上。

“咣当——哗啦——“

“你胳膊碰到杯子了？“她妈赶紧拿抹布过来擦，回头白了她爸一眼。老顾一脸无辜地看着可乐一滴滴跳下桌子。

顾执呆呆地看着桌上可乐流过的痕迹，像地理课上看到的运河分布图横七竖八的线条粗细。

她为了确认刚才那杯可乐的遭遇，这次，对筷子下了手。

“她妈，你看，你看！“老顾突然指着那碗铺了两个荷包蛋的面叫了起来，”面条自己升起来了，你看你看……断了，面变短了，你看啊荷包蛋被咬了一口！顾执回家了！宝宝回家了！“

顾执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湿气是吸溜面条溅起来的汁水还是……自己身体里发出的信号。

以这种方式回来，做个人间的鬼也无所谓。

3

顾执坐在窗台上，教室里只有一个人。

不好意思不是她，她是鬼。

董潇在顾执的记忆里，从来都是班里开门的那个人，他也不是什么劳动委员要每天第一个过来开教室门，他并不是，纯属因为爱学习而早一个小时来学校自修。

顾执走过去坐在他前面的位置，他们从高一开始就是前后座，两三年的感情就是在一次次传卷子交作业当中生根发芽的。

董潇长得不是很好看，但是顾执一直羡慕他的高鼻梁，眼镜不会滑下来。他手指也很长，不愧是从小拉小提琴的人，就算指尖被琴弦磨了好些茧也不影响整只手散发出的气质。

看着这只手，握着他们情侣款的凌美钢笔……简直不要太美妙。

董潇的草稿纸一直比顾执干净，以前两人用同一张草稿纸复习考试的时候，董潇最后不得不把自己那半边撕下来用，还要“振振有词”地说出那个差点没把顾执气死的理由：你的字太丑了，我都看不到我的计算步骤了。

其实人看不见鬼还有个好处，就是顾执可以用千百种“妖娆“的姿势，“放电“的眼神看着他，他却始终都是不知情地乖乖看书，仍由她摆布的无辜。

顾执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意料之外，她以为自己的手会像空气穿墙一样从他头顶穿过去，不过，现在有点……惊悚了。

“降温了？”董潇感觉头顶一凉，起身去关了窗，“难道最近头发掉得多了。”

董潇没被吓着，顾执自己被吓得不轻，瞬间从幽灵变成木乃伊一样，手还僵在半空中，刚才笑到一半的“微笑”还卡在脸上不敢动弹。

“潇。”

来人了！顾执连忙把手收了回去。

“你来了。”董潇一听到就猛地抬起头，脑门掀起的一阵风差点没把那位不受地心引力控制的女鬼吹跑。

“你的早餐，菠萝包和养乐多。”是他们班的澜澜，之前一直喜欢董潇，全班女生都知道，估计也就只有董潇这个书呆子不明白一个女的天天只找他问题目，哪怕是体育课回来大家都累得见了连招呼都打不动了，她逮着机会就跑过来咿咿呀呀“我不会教教我嘛”，男生开玩笑说她是跟屁虫，女生就都看得出点端倪。更别提顾执了。

不错，挺会找机会的，我一死你就更近水楼台先得月了。还玷污了我最爱的菠萝包。

顾执一直保持着“相信董潇是最爱我的”这个态度，才能在这位疯狂的追求者身边临危不乱地和董潇在一起穿着这么长时间。

所以，你就等着被打发吧哈哈哈……

“太谢谢了，“董潇连忙结果纸袋子，顾执白了他一眼，“你每天这么早来还给我带早饭，累不累啊。”说完，他摸了摸澜澜凑上前的小脑袋，顺滑的黑长直像丝绸滑溜溜的从董潇那修长的手指间溜走。

摸。

你。

妹。

啊！

顾执恨不得赶紧现身吓死这对狗男女。

“我想和老师说换个座位，”澜澜的下巴像粘了胶水贴在董潇肩膀上，还是502，“反正顾执已经……我想坐在你前面。而且我们偷偷摸摸地下恋已经三个月了，你不是说一直在找机会和顾执提分手嘛，结果她现在死了，我们什么时候公开啊。”

好你个澜澜，你干脆叫绿绿得了。

三个月，我四七都还没过呢！

顾执一巴掌抽在澜澜脸上。

“董潇我脸好痛啊是不是又过敏了呀你帮我看看。“好家伙，澜澜，不，绿绿趁机把脸凑到董潇的作业本上，这样董先生方便帮她”看看“。

你是不是还想让他轻轻捧起你的大脑门儿然后“啵啵“几下啊？

“我看看怎么会突然疼呢？”董潇一把“接过”澜澜的脑袋，“是不是太干燥了，你昨天把爽肤水落在我这里了，来抹一点滋润一下看看会不会好点。”

这之后的场景，顾执做鬼都想不到，因为她谈恋爱的时候都没这么……

只见那双拨弄琴弦的手，轻拍手掌，混合着玫瑰香味的藕粉色液体由着他的手指被铺在澜澜大脑门下面的脸盘子上。

“我是鬼也不用这么恶心我好吗！“顾执一脚抬上桌面，把董潇的书踩在脚下。谁知生前脾气太好没公然发过脾气，一脚下去力气没把握好，接过“咣”地踹在桌面上澜澜的脑袋上。

可想而知，这个女人“哇“地叫了出来，惊天地泣鬼神的叫声，你咋不去学海豚音呢。接着就一头扎进董潇的肚子里两只胳膊缠着他的腰不放。

“我们去医务室看看吧你头不舒服脸也痛，乖啊。“董潇弯下脖子去亲了亲澜澜的耳朵，顾执被恶心得就差把舌根都晾出来了，没立刻当场飞升上仙也算是好的了。这还没成神仙呢怎么就开始渡劫了。

好你个劈腿的渣男，你这辈子怕不是双筷子，这么爱劈叉。

还有，好你个绿绿！

“渣男配妖女，接吻如放屁！“

顾执咬牙切齿地说道，拿起桌上的菠萝包就咬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澜澜不那么疼了，董潇坐正身子。

“欸？我还没吃呢怎么菠萝包就少了一半。“

窗外，顾执在街上挺胸昂头走着，没有一丝要回头看上几眼的意思。

那天晚上，董潇被噩梦惊醒。

梦里，顾执说：

“好好活着，我可不想再见到你。”

她正要起身离开时，又想起了什么折回来。

“再烧点冥币给我。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4

顾执回了家，爹妈还没下班。

她看着爸妈床头她以前放在那边的小猪公仔，还有客厅里自己的照片，叹了口气。

之后的每天，顾执都呆在家里，她爸妈就算看不到她，也知道她在那个方位待着，顾执发现，比她个头大的东西她拿不了只能穿过去，而比她小的物件，比如一个杯子一本杂志，她驾轻就熟拿起放下。只要她爸妈叫她的时候，她就拿起一本书扔到地上，这样他们就能知道她在哪个房间了，或者是有话要和他们说的时候，顾执就写下来，或者拿pad输入让软件帮她读出来。

就这样，在人间做个逍遥自在的鬼。

她没想过要回去，虽然她并没有见过其他的鬼。但为什么要和别的鬼一样呢？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在人间“鬼混”下去算了。

这样的生活一直到两个月后的一天结束了。

也许他们家是那栋燃烧的高楼中唯一不慌不乱，静静等待天神的召唤的一家了。

5

“老顾你把我帽子放哪去了啊？”顾执在柜子里乱翻一气，“我要迟到了！”

“主厨你不是有一群小弟帮您打点么，别急好好找找。”老顾在沙发上吹着茶杯上扭动的热气。

“你下回别把厨师帽带回家洗了，洗都洗不干净全是油。”她妈拿过来一团白色物体，一把扣在顾执头上，“要迟到了，大厨！”

这是那场大火后的一年。

顾执骑着自行车穿过海边的公路。

她脖子上的耳麦在语音日记里记录道。

老顾和他皇后都来陪我了，现在我们一家有了三套房子，生后实现多套房产的梦想啊，不过一家子还是都挤在我这边住着，谁叫我先过来打点呢。老顾开了一家茶馆，我也做了主厨，虽然收入还挺让我满意的，但人间那家伙还是会过一阵子就给我烧点钱。小满经常来我家吃饭，然后再在我这里住几天再回去。

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无论在人间还是冥界，在一起最重要。

她摘掉耳机，推开后厨的大门。

点火，锅里窜出的烟火气，飘进窗外街边的海里……

它会不会回到那个世界呢？

顾执笑笑，盖上了锅盖。

她叫顾执，顾执的顾，固执的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