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妃病情急转直下,于雷电交加之夜骤然离世。一直在玉佛殿清修的魏帝不知为何淋了雨,染了风寒,竟也一病不起。 丽妃的丧礼由鸿胪寺操办,既不隆重亦不敷衍。魏帝这一躺倒,萧朔代理了全部朝政,愈加繁忙起来,只说没有时间出席丽妃丧礼,只颁道旨致了哀思了事。然而我却没借口不去,虽未见过这位丽妃,但她毕竟是萧歆的母亲,也算与少曦沾亲带故,还有萧欻…… 我坐在妆台前,吩咐福穗只为我施些淡妆即可。 福穗为我梳着头,福果在妆匣里翻找了半天,奇道:“哎呀,那支海棠步摇哪里去了?”她惶恐跪下:“奴婢粗心,给收丢了。” 我不以为意,摆手道:“无妨,你再找找,那支步摇太打眼,今日要去祭拜,我是不会戴的。” 福穗皱眉对福果道:“你怎么这样毛手毛脚,太子妃的首饰若丢了可不是小事,赶紧找起来。” 我知福穗素来严格,福果虽有些粗心却最是憨直,便拉着福穗笑道:“好啦,你且陪我去宫中吧,让她在这好好找找。” 虽是妃嫔离世,宫中各处却并不见多少哀色,宫人们面色如常,与平时一般忙碌着。福穗附耳悄声道:“听说皇后也是到灵前略站了站就走了,说是陛下病着,忙于侍疾,咱们不如也别在那耽搁吧?” 我点头,心道我哪敢多待,大约在旁人眼中,我这就是猫哭耗子啊。 丽妃停灵处一片惨淡白色,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宫人沉默地进进出出。萧欻和萧歆浑身缟素,萎靡不堪地垂着眼睛跪在灵旁守着。 听见门前守着的内监有气无力地宣告我的到来,他们二人抬起头来。萧歆无神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萧欻却直直盯着我。 我心虚地走上前去,跪下向丽妃灵柩行礼。他们二人随之还礼,可萧欻的目光始终停在我脸上。 我不欲多留,起身要走。萧欻在身后忽道:“太子妃留步片刻。” 嗓音低沉喑哑,我不由脚步一滞。 萧欻摇晃了一下起身,行到我面前,仍是毫不避讳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我印在眼中似的。 虽有不忍,但他已是萧朔的敌人,我还是狠狠心开口:“荣王有何事指教?” 他脸色苍白,闻言勉强笑道:“事已至此,哪还有什么算得重要,我只是要与你道别,我娘头七过后我便要去北境了。” 我欠身,淡淡道:“那么先祝王爷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归来?你愿我平安归来?”他眼中一亮,似桃花乍开,复又叹道:“归来又能如何?能挣脱的开什么?” 我淡淡道:“人生在世,总要有所担当,何必要挣脱?只要尽力活着便好。” 他闻言收起叹息,眼中聚了些昔日潇洒神采:“啊,是了,待我归来,愿自请领兵伐岐,替小兄弟出口气。” 我不禁一笑,一时忘记了那日朱雀门前与他生死对视,仿佛身处北境,与他围坐在篝火交谈。 他近乎贪婪地注视我脸上笑容,终是缓缓道:“多保重了,小兄弟。” 我一路满怀心事走出来,登车时偶一抬眼,见宫门边几枝桃花正灼灼而开,风华茂盛,丝毫不见前几日风雨摧残的憔悴痕迹,心下不由释然:萧欻从来潇洒倜傥,些许小事,他应是不会长久挂怀。 ***** 四季的轮回如常进行,春景美好却总是短暂,夏意灼目也难以驻留。 李达记下我与少曦吩咐,带了乐非的一个可靠手下,悄然返回雍国。 魏帝一病不起,久不能临朝,萧朔监国,忙碌已成常态,他却越是忙碌越是精神矍铄。 我闲来无事,寻常戏文看得太多便觉千篇一律,失了兴致,偶去萧朔书房,翻到些用兵治世的书,信手翻来,却觉得有趣。我一本本看来,临睡前得空时便与他闲聊几句讨论心得,每每觉得自己幼稚浅薄,他却并无轻视之意,而是耐心与我娓娓道来,将朝堂之事作为例子为我分析清楚。奈何我自己不争气,总是听着听着便在枕上犯困,听他浅浅一笑,搂了我一起入睡;清晨天色朦胧时他又悄然起身,留我在床上赖到日头高起。 这几日他为南境漕运之事头疼,我生辰这天,他也仅能抽出身来陪我吃了碗长寿面,歉意道:“阿辉,治国之事我本经验不多,只得摸索着来,眼下实在忙乱,你的生辰我本该用心庆贺,现下……” 我并不在意,开心喝着面汤:“这面合我胃口,与从前在山里吃的味道很像,是雍国厨子做的?” 福穗本退到门外,闻言便进来禀道:“这倒不是,是厨娘想着太子妃偏爱雍国口味,因此学了做来。” 萧朔点点头:“有心了,赏!” 乐非匆匆行至门外,见状便立在一旁。萧朔放下碗,示意他进来说话。乐非便行到我面前,微笑道:“禀太子妃,翎王府中消息,翎王侍女今晨刚诞下一女,母女皆平安。” “是吗?!太好了!”我起身猛了些,险将小桌碰翻。 萧朔忍着笑扶住桌子:“你还总像小孩子一样,你姐姐也说了你很多次,情绪要收着些,往后住到宫里更要注意。” 我不理他,开心忘形地抓了乐非的袖子:“那小女娃长什么样?有多重呢?” 乐非脸色一白,一步退开,跪在地上:“这些细节属下不知,太子妃若想知道,属下再去打听。” 萧朔也起身,按住蹦蹦跳跳的我,笑道:“好了,看你把乐非吓的。”转头对乐非道:“去安排吧,尽快让太子妃去见她。” 乐非应了一声退下,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尚未恢复过来。我一时鲁莽,倒把他吓成这样,有些抱歉,不过很快又满心记挂着少曦,抱着萧朔一阵旋转,摇头晃脑笑眯眯道:“你知道我急着去看少曦?” 萧朔嘴角勾起,一把揽我在怀:“阿辉……你甚少撒娇,可撒起娇来当真是……” 他低头吻住我,片刻,凑在我耳边笑道:“你这么喜欢孩子,不如我们也抓紧要一个……” 我脸上作烧,刚要说话,他一根手指按住我嘴唇:“事不宜迟,我先去书房处理了事情,今晚你且不要睡,等我。” 说完,他便脚下生风地走了,剩下我在原地,全身都作烧起来。 晚间他果然早早回来…… 我一片酸软,再受不得,无力地推他,央道:“今晚就这样不行么?” 他嗓音带些沙哑,却摆出一脸大义:“这是为了皇嗣大计,怎可马虎?为夫不嫌辛苦,你也要配合些才是。” 我觉得委屈:“你同我一起很辛苦么?” 他翻身起来,一滴滚烫汗水落在我身上,俯在我耳边断断续续道:“自然是、甘之如饴,若能、夜夜如此才好。” 夜夜如此?!你岂不是要成昏君了? 我将手指咬在嘴里,尽量不出声。 ***** 翎王本就不起眼,如今王府中连位分都没有的侍女诞下女儿,更算不得什么大事,我也没有理由正大光明上门拜访。乐非经不得我三番五次催促,只好将我扮作个丫鬟,只称做太子府上送补品的下人,派了几个得力手下捧着几摞补品盒子,跟着我进得翎王府去。 来到少曦住的小院,迎头碰见萧歆一脸沉醉笑意从房中迈出来,犹自频频回头张望。我回避不及,只得尽量低了头让到路边,向他屈膝行礼,祈祷他今日眼神不好认不出我来。 萧歆经过,只略停留了一下,并没有认出我来,点头道:“既是太子妃嫂嫂的好意,把东西收下,去陪若茵说说话吧。” 我松口气走进屋去,都说情爱使人盲目,看来这萧歆真真是陷入情网坏了眼睛。 少曦虚弱躺卧在榻上,眼也不眨地看着身边的摇篮里睡着的一团粉嫩。 见我走进来,她并不客套,只笑道:“你来啦。”便屏退了下人,指指摇篮里的婴儿:“来看看怀珈,是不是很可爱?可惜我不能陪她长大。” 我难掩兴奋,把准备好的小小长命锁拿出来放在她摇篮里:“我专程来看她的,这孩子与我有缘,是同一天的生日。” 怀珈微张着小嘴,睡得正香。我看着小婴儿的睡颜,忍不住伸手轻蹭,又怕吵醒了她,摸了一下就收回手来。少曦也看着她,温柔又坚决。 我轻晃摇篮,问她:“你难道真的舍得?孩子这么小这么软,你是她娘亲,怎么能抛下她?我瞧那萧歆也是一心在你身上;咱们是要努力复国不错,可并不少你一人之力,你何必一定要抛夫弃女呢?” 少曦苦笑:“因我之过,王兄身陨、雍国倾覆,我这辈子本就不配过得舒心。你当初为了咱们宁雍王室嫁与萧朔,难道如今我就能安心贪恋自己这小窝,安心躲在翎王府过日子不再管雍国?” 少曦轻叹望向熟睡的怀珈,目光像粘在她身上:“萧歆确实与我真心相对,可我的身份毕竟只是个侍女,他虽已将与别人定下的婚事一再拖延,却无力回绝。难道要我留在翎王府做个侍妾么?若我走了,这孩子可以找个有身份的母亲,对她将来才更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