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曼婷明里暗里的帮助下,黄律师果然有通天的本领见到了祁玫。
祁玫听说,黄律师在法租界里开律师楼,他留学归来,法文和英文都说得极好,又拿了司法部的执照,靠着法租界的背景。他取得了法国领事馆的照会,找了个牵强的理由让王警长的上峰知悉,目前法国领事馆正在密切关注这个发生在华界的案子。
洋人哪里开罪得起,上峰不得不把王警长唤来,命他带黄律师去警察局提祁玫相见。
黄律师第一次见到祁家大小姐。
会面室和审讯室大不一样,审讯室灯火通明非要让人提着口气,而会面室却是昏昏暗暗的,成心让每个会面的人的面容都笼上了一层暗影,就彷如话说了一半藏了一半,另一半言尽于此的话语得通过琢磨和揣摩才懂个一知半解。
祁玫身材高挑,她在狱中大约受了些折磨,黄律师的感觉很犀利,虽然第一次见她,他在心里大致勾勒了一个祁大小姐的轮廓,套上这个轮廓,她不该这么消瘦。祁玫坐在他的对面,借着昏黄的灯光,黄律师直觉得她是个模样清秀的女子,可能还保留着几分潜藏在外表下的个性。
“你是谁,为何会指明来见我?”祁玫皱了皱眉,听到传唤自己的时候呆了一下。
“我姓黄,是律师。你娘去我的律师楼找了我,也许我可以帮你。现在你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我。”黄律师道,探视时间有限,他言简意赅地直说来意,顺手抽出了一个记事簿子。
祁玫如梦方醒,连忙向黄律师讲述着事件的首尾,一个滔滔不绝一个飞速记着,默契地配合着。
黄律师一来,自然有了声色,声色之后便是客气和礼遇。王警长到底还是有所顾及,不是翻了脸面不管不顾的蠢笨人。
如此一来,祁玫的日子就不算清净,碧春来过,告诉她和黄律师已经在商量布置,暂且忍耐一时,小不忍则乱大谋。说得祁玫心念大动,起先关在监牢里,不仅看山不成山,看水不成水,甚至连想看山水的心气都消退了,舔尝着孤寂无助的滋味,好在黄律师的到来赋予她希望。
她在监室里收获的最意外的探视是来自凤凰。
“你怎么进来的?”祁玫问道,她并不想在现在的境况下见到凤凰,因为自己还是个阶下囚。
“我曾经伺候过少奶奶,少奶奶您待我可是太好了,如今您身陷牢笼,我对您忠心耿耿岂能不来探望?那不是显得我凤凰忘恩负义,即便您对我心有芥蒂,这一趟还是非来
不可,做人哪能忘本呢?”凤凰这个丫头句句出言讥讽。
凤凰有双机灵的眼睛,大约时时在寻摸着某种机会,祁玫心知肚明,她是把出人头地的野心刻在脸面上的丫头,确切说,她根本就不甘心只是一枚小小的丫鬟,祁玫同是女人,有着灵敏的女人直觉,以前凤凰的目标是谁,她心中早有答案,只是不能肯定。
凤凰望着眼前一身灰扑扑囚衣的落魄女子,话虽说得尖刻不饶人,对祁玫却有着错综的情绪。不得不承认,即使身在牢笼,祁玫眉宇间天生的傲气依旧在言辞间荡漾着,她和自己一样,都是追逐周二少爷感情的落败者,她来探望祁玫,却从她的遭际里读出自己一意孤行的终局。
“你……如果趁这个机会来挖苦讽刺我、或者落井下石,还是趁早收了念想。我不会向你道歉,也不会向你低头,我从来不后悔自己做出让你卷铺盖走人的决定。”祁玫淡淡笑道,现在的她还有什么可以计较,唯有腔子里透骨的心气,保持着祁家大小姐的骄傲。
顺喜眼睁睁地读着自己冲动的行为对小姐带来的种种后果,连累小姐进监牢不说,连看不上眼的“苍蝇臭虫”都跑来挖苦讽刺,看小姐的笑话。顺喜难过心痛溢于言表,这一切的一切,比杀了她剐了她还让她难受。
凤凰走后,顺喜给小姐隔监室叩了个头,流泪道:“小姐,对不起,一切都是顺喜的错,我深知是我一念之差害苦了小姐,如今什么宵小之辈都来欺负小姐,我只求所有的罪过都让我自己承担就好,祝小姐您以后平顺欢喜。”
“你打算做什么?你千万别做傻事,我相信黄律师定有法子的。”祁玫听顺喜话头不对,忙用黄律师提醒她,让她不要钻牛角尖,又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
果然这句话很管用,自打听了祁玫的话,顺喜心里好像又生出来希望。凤凰走了之后祁玫就没什么人前来打扰,连带着顺喜的情绪平稳了许多。
祁玫说得不错。碧春又一次来给祁玫送点心饭食,悄声道:“老爷已经正式聘请了黄律师,上法庭告状请求重审你的案子。千万要等黄律师的准信,不要轻举妄动。”
祁玫吃着冠生园的奶黄酥,点了点头。
监室里不知日月,不晓春秋。祁玫一直等待到了开庭那日。王警长到底有些畏惧,对待祁家大小姐的态度尽显客气,似乎在弥补之前对祁玫犯下的罪过,自从黄律师介入,祁家不依不饶提告,他心里忐忑,瘦死的骆驼还是比马大。
只求这件事别影响自
己的仕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