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晞脚下加重,踩得那人嗷嗷直叫,血是吐了一箩筐,却没吐出半点有用的东西来。 君筱心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血,只觉得心口堵得厉害,几度险些作呕。宇文晞顾念着她,便也不在那人身上浪费工夫,打了个响指,只见不知从哪儿冒出两名劲装汉子,二话不说提起那半死不活的地痞,一眨眼就又没了踪影。 君筱心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出门,随时都有暗卫相随。 余下的人,宇文晞懒得多看一眼。一双俊眸只落在她有些木讷的脸上,勾了勾唇,忍不住在粉颊上捏了一把。 “以后出门长点心,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不耍花样,没人可以动得了你。” 等两人到了甜水巷,那包子铺早就收了摊,一天二十笼的包子,有钱难买,他们磨磨蹭蹭了这么久,哪里还有吃的份儿。 不过宇文晞倒没有半点惋惜。包子虽然没吃着,但他今日已吃到了最大的甜头,现在还在无穷回味中,只想着晚上回去如何再讨一回。 不过等他们到了家,门前却立着几个太监,见着宇文晞纷纷行礼。 宇文晞看这阵仗,便知宫里有人来传话,于是领着筱心直奔主屋,正厅中济济一堂,孟氏等人正盛装相迎。 宇文晞步入厅堂,正与孟氏攀谈的一个手持拂尘的锦衣大太监忙躬身行礼,“宇文大人,老奴奉了皇后娘娘懿旨前来通传,六夫人画技精绝,皇后娘娘特赐文房四宝一套,并召夫人明日前往为帝后作画一幅。还请夫人妥善准备,明日老奴前来迎接夫人入宫。” 此人是中宫内侍总管王公公,因宇文晞是皇帝跟前最得力之人,对他自是比旁人恭敬三分,传了口谕后,连孟氏着人备下的赏钱都不敢收,寒暄几句便匆匆回宫复命。 宇文晞未料此事还和君筱心有所关系,看她一副茫然模样,于是轻拍她的手背,低声宽慰:“没事的,只是进宫给皇上和娘娘画一幅画,明日我当值,亲自送你过去。” 听他说要陪着自己进宫,她一颗心这才稍稍落定,更觉得他今日比往日体贴许多,想到他方才在那小巷子对自己做的那事,脸蛋儿又一下起了火,烧得脑袋晕乎乎的,连抬眼的勇气都没有,头埋得低低的,轻轻地“嗯”了一声。 回到房中,明日进宫之事,扰得二人俱无心思索其他。余下的半日,筱心都在摆弄着御赐的文房四宝,宇文晞则中饭后便出了门。 次日,夫妻二人一道进宫。因是面圣,筱心比平日多了几分谨慎,衣裳换了一件又一件,素雅的嫌清寡,俏丽的又怕惹眼,左挑右选的没有一件合心意的。最后还是宇文晞为她拿了主意,选了一身藕荷色罗绸裙裳,虽比平日装扮老沉些许,却也衬得她秀丽端庄,娴雅可人。 宫中来接人的轿辇已恭候多时,王公公见宇文晞相随左右也不敢有所微词。入了宫门,到皇后所居的长庆宫前,宇文晞不便入内,于是温言安抚了筱心一番,又同知书交待了两句,这才离去。 筱心这时倒气定神闲,毕竟昨日口谕中说的是为帝后作画,今日既是宇文晞当值,那等会子皇帝来了,他必然也会跟来。想到他会陪在身旁,她便没有太多的担心,沉沉稳稳地守在殿外等着传召。 后宫之中守卫森严,这长庆殿外除了宫女走动,门前站着两名侍卫。除此之外,还有暗卫若干,散布各处,平日看不出声势,然而一旦有点风吹草动,便会如神兵天降,齐齐现身。 只看层面之上,自然看不到其中机妙。筱心只看到一位银甲武将走来,那两名侍卫见着,本就挺得拔直的脊背正了又正,低声齐喊:“文统领。” 她定睛一瞧,这银甲白盔的不正是文颢然么? 文颢然也正朝这边望来,见着是她丝毫不意外,略微颔首,拱手施礼:“嫂夫人”。 筱心亦欠身回了个万福。 文颢然笑意清浅:“若没记错,今日是晞兄当值,此时本应在伴驾才是。方才却见着他从门前经过,想是亲自送嫂夫人到此处后才去了福宁殿。” 筱心两颊一热,听出他话中之音,心道怎地但凡宇文晞有半点体贴之举,必引来八方嘲弄,就连这温文稳重的文公子都不能免俗。 对此,她只得抿了一嘴羞赧,不欲作答。 文颢然笑而不语,见好就收,转而提起其它。 此时殿内出来一宫婢,传筱心入内。筱心留知书在殿前等候,自己随那宫婢进了殿门。 长庆殿乃皇后娘娘起居之所,这时候皇上还未过来,只皇后一人独坐高位,除了一个年长的姑姑近身伺候着,四五个宫女分布在殿内各处,各司其职。人虽不少,可殿内除了皇后和那姑姑说上两句话,其余人就和那花草树木一般,有影无声。 筱心行了大礼,皇后娘娘让人赐座看茶,她坐下了才敢抬眸看向主座。只见一张软榻上斜斜地倚着一个端丽美妇,仪态万千,虽无万花节那日盛装,却依旧雍容华贵,容华不减,举手投足自成一派风采。 皇后此时也朝这边打量过来,筱心慌忙低下头,不敢再乱瞟眼色。 答过几回寻常的寒暄问话,只听得外面宫人来报,说是圣驾已到,皇后连忙起身,略整了衣冠,领着众人出去接驾,筱心跟在后头。皇后才到殿门,门外就走进一应随从,都是皇帝的近身内侍。 筱心偷眼瞧了一圈,没见着宇文晞的身影,才刚纳闷,旋即想通。这是皇后寝宫,除了皇帝,哪还有男子得以入内,宇文晞定是和文颢然一样,都只守在殿外待命。 天家威严,筱心自是不敢怠慢分毫,不过宇文晞也与她提过帝后喜恶。她蕙质兰心自是懂得变通把握,因此应付下来还算得心应手。再加上画工精湛,手速又快,出来的画稿细腻真实,栩栩如生。更添了几笔点睛之处,画中之人不但与端坐在上的天家伉俪眉眼一致,却更生了几许仙姿,如谪仙下凡,美不胜收。 正做最后的收尾,皇帝却神思倦怠,皇后见了连忙吩咐左右,伺候圣驾回宫。筱心见此忖道:早前就听圣上龙体痊愈,可眼下看,只怕是用药物吊着精气,徒撑着个壳,内里却虚如无物,只怕时日无几。自然这种话只敢藏在肚中一人琢磨,低眉顺眼地恭送了皇帝,继续回到长庆殿中完成手上的画作。 完工之后,皇后娘娘对成品赞不绝口,赏赐了一笔颇为丰厚的奖赏,这才放她回去。 走出了长庆殿,她这才觉得口鼻通畅,整个人自在多了。脚下轻快起来,步子也逐渐迈得开了。 文颢然奉命送她出宫,跟在身后。一双狭长的眸子饶有兴味地落在前头欢快的倩影上。 宫中庄严,一路上寂静无声,来来往往宫女内侍无数,却没有半句赘言。筱心纵使心中愉悦也不敢和知书多说,脚下愈发快起,只盼快点离开这憋死人的地方。 眼看再过一道门便可出宫,谁知从岔道里冲出一伙人,大呼小叫得在这安安静静的甬道中显得好不惊悚。筱心吓了一跳,扶着知书的手就向后避去。 为首冲出的男子,披头撒发,身上的织金蟒袍成色虽新,却皱破不堪,看上去就像是刚从哪儿摸爬打滚折腾成这副模样。那人眉眼扭曲,目色狰狞,模糊了本是清秀俊逸的容颜。见人就扑,扑到就掐,没扑到就撕扯自己的头发衣襟。口中还如毒蛇吐信,呲呲作响,形容可怖,痛苦得不能自已。 筱心和知书躲在文颢然身后,探出脑袋来看那堆人任那男子胡抓乱掐,一个个脸上都浓墨重彩也不敢用上蛮力。左右钳制的人也都是轻手轻脚的,唯恐伤了那疯癫男子。终于七手八脚地将其制住,两人抬肩,两人扛脚,扛起就往岔道折回。 筱心看得触目惊心,这禁宫之中竟还有这样的人。她虽然害怕,却更止不住内心的好奇,往那群人走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一眼。不期那张耷拉垂下的头颅突然用力仰起,乱发乌蒙的面孔朝她这边转了过来,乌发之中,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明晃晃地格外显眼。一只伤痕累累嵌满沙泥的手掌五指屈张,亦向着她求救一样地探来,“救我,救我!” 筱心呀地一声,一个步子退后,踩上曳地的裙摆,身子向后仰去,眼看就要跌倒,文颢然劲臂一拦,险险地在她腰后向上一托,这才没让她脑袋着地。将她扶稳之后,旋即放手,风轻云淡的面容见不到半点动容。 筱心这时候无暇致谢,扶着知书还不住往那男子处看,见他无助无望的眸子还直直向她探来,勾出了她心底一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