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自从清醒过来以后，便整日里无所事事，梦境也不食了，就跟着孟婆后面瞎转悠。　　　　而再次见到云夕时，孟婆正在和梦魇对弈，　　　　“喂，你不许悔棋。”　　　　“哪有悔棋了，孟婆你年龄大了，看错了吧？”梦魇左手托腮，右手轻点圆润的棋子，桃花眼瞟了一下看着黄泉无尽路而皱眉的孟婆后，趁其不备，又偷偷换了一子。　　　　孟婆转头，看下如今的棋局，咬咬牙，曲起手指去弹梦魇的脑门，梦魇躲闪不及，被弹到后跳起来呼痛，要去拽孟婆的青丝，孟婆哪能愿意啊，向梦魇身上扑去，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准备咬上梦魇白皙的脖颈。　　　　两人打成一团，旁边喝汤解乏的投胎人也不敢吭声，搬起小板凳跑的远远的，这卖汤的老板娘手艺好是好，就是脾气真不太好。　　　　算了算了，谁让这汤好喝又便宜呢，一滴眼泪就可以换好几碗，想喝多久就喝多久。也怪这“往生殿”里投胎排队的人太多，孟婆的摊子又支在必经的奈何桥底，偶尔坐着等一会也是挺好的，只是要提防别鬼插队。　　　　脾气不好的孟婆正准备咬上梦魇的脖子时，一声如泉水击罄的声音从上头响来。　　　　“孟婆，你还记得我么？”　　　　孟婆抬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眼角弯弯，含笑看着自己，梦魇趁孟婆发愣，一把推开孟婆，变幻出一把小金剪，咔嚓咔嚓把孟婆的两缕头发剪了下来。　　　　“你个杀千刀的，敢剪老娘头发，看老娘不手撕了你。”　　　　孟婆回神，还来不及思考这人是谁，两缕黑发飘落在怀里，她最宝贝的两样东西，一样是她的生意家伙——孟婆汤，一样就是她那保养了两千年的秀发。　　　　按住嗷嗷叫唤的某魇，孟婆把他的一头银发剪的七零八碎的，末了，还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　　　　梦魇被揍乖了，起身后掏出铜镜照了照，顶着一头银色鸡毛，哀怨地蹲在角落里画圈圈诅咒孟婆。　　　　孟婆拍了拍手，这才重新打量这人，一身得体的西装，锃亮的皮鞋，还有一副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　　　　啧，好看是好看，不过这人是谁？孟婆想了很久，她见过的鬼成千上万的，她哪能记得住啊。　　　　“那个……你是？”　　　　“云夕。”　　　　“云夕啊？你怎么又来了？”　　　　不是孟婆记忆力好，是这云夕当时因心上人饱受屈辱的事情太难以忘怀了。　　　　“……”云夕嘴角有些抽搐，他也不想来的好不好？　　　　他本是忘记了前生的事情变成了痴儿，再次进了地狱门的时候，便能恢复理智，鬼差例行公事，要当着他的面把他今生前世的事情都要给他大致讲一遍，确保他们没有收错魂。　　　　回忆如潮水般袭来，他没有想到他前世过得如此之惨痛，那个陪他今生的人前世竟如此对他。　　　　“你记忆恢复了？”能到达奈何桥的，都是已经知道了自己今生前世的魂魄。　　　　“嗯，还多亏了孟婆的那九千九百九十九碗孟婆汤。”　　　　“那我可是赔了诶。”　　　　孟婆给梦魇甩一个眼色，梦魇翻了个白眼，站起来盛了一碗汤递给孟婆。　　　　“一滴眼泪？”云夕笑道。　　　　“童叟无欺。”　　　　云夕笑笑，将自己的眼泪滴在了孟婆的小玉瓶里。　　　　“你这一世过得如何？”　　　　“很好。”云夕想起了什么，咧开嘴，露出一口小白牙，今生的云夕和前世长相有些不同，但是都是傻乎乎的。　　　　“遇到楚何了？”　　　　“遇到了，我那时是个傻子，他去孤儿院把我收养了，待我极好的。”　　　　“如何好？”　　　　“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的那种，我比较傻，什么都不懂，有人欺负我，我也不知道，他都会事后找人收拾他们，当然，这是我刚才才知道的。”　　　　“那过得还挺不错啊，等等，你们是父子？”　　　　“想什么呢？是兄弟，他那时候也比我大个五岁。”　　　　“哦，还那还好，后来呢？”　　　　大个五岁？孟婆推算一下，大概是楚何在“往生殿”门口等了几百年却没等到云夕，便去投胎了。谁知五天后，云夕也去了。　　　　“后来？他就照顾我照顾的很好啊，什么都是给我最好的，他给我表白了，说我不是傻，是上天断了我的翅膀，专门派他来照顾我的，我同意了，后来爸妈就发现，我们俩出柜了。”　　　　云夕说的云淡风轻，但孟婆直觉告诉她不会这么简单的。　　　　“爸爸让我们跪在大厅里，他跪下来以后，死活不愿意让我跪，说我是傻子，都是被他骗的，爸爸气的打我，也是他扛下来的，当时他差点进了重症监护室，后来爸爸妈妈心软了，同意了这事，却不少为难我。”　　　　孟婆瞅了他一眼，点点头表示了解，谁家愿意有一个男儿媳妇，而且还是个傻子。　　　　“他怕我委屈，又怕时时看不住我，就把我带在身边，去哪里都带着，可结果我还是被妈妈绑走了，妈妈给我介绍了个新男友，我不同意也没法，就跟那个人走了。”　　　　“他妈妈怎么这样？后来你们俩没在一起？”孟婆皱眉。　　　　“在一起了啊，他不眠不休地找我找了七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准备用自杀威胁他妈妈，妈妈实在不忍心他这样，就告诉他我在哪里，他来找我了，还把那个男人打的满地找牙，后来他就带着我离开了。”　　　　“大团圆结局啊，那你怎么又死了？”　　　　“生死由天，我也算此生圆满了，只是觉得对不起爸爸妈妈，虽然后面他们也原谅了我们。”　　　　孟婆点点头，原来是寿终正寝了，地府就这点好，死了变成的鬼都是二十岁左右的模样。　　　　“他呢？”梦魇睁大眼睛，蹲在地上听他们说话。　　　　“他还活着呢，我告诉他，不许来找我，不然我不会认他的，我想让他继续幸福的再活个几年。”　　　　“小傻子，你觉得，你死了，我会幸福么？”低沉沙哑的声音从云夕身后传来，孟婆探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人眉眼还挺像楚何的模样。　　　　“你……”云夕怔住，有些不可置信。　　　　“对不起，云夕，对不起。”楚何从身后抱住他，眼泪簌然落下，滑进了云夕的领口。　　　　他在忏悔，向前世的自己，向今生的云夕。　　　　然而此时这么感伤的氛围，总会有一个人来破坏。　　　　“你们为什么都穿着西装啊？”梦魇昂头看着两人的相同款式的衣服，有些疑惑。　　　　云夕扭过头，看到那款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西装，眼泪蜿蜒而下。　　　　“因为我答应过云夕，即使在地府，我也要与他举行婚礼，也要做一对夫夫。”　　　　楚何把云夕拥进怀里，轻柔地吻了吻他的发顶。　　　　这一世，千难万难，总归没有负了他，云夕死后，他夜夜心如刀割，辗转反侧，他受不了没有云夕的日子。　　　　前世，因为伤了他，楚何追下地府。　　　　今生，因为深爱他，楚何自杀而来。　　　　总归，得偿所愿，楚何用自己的灵魂指天发誓，他要用无数日日夜夜的时光来陪他宠他，即使是做一对鬼夫夫。　　　　解开了心结，二人便决定当一对闲散魂魄，不去投胎了。　　　　辞别孟婆后，楚何牵起云夕的手，打算去古城看山游水，来弥补前生的过错与遗憾。　　　　“孟婆，你说楚何是不是真心的？”　　　　梦魇把桌子摆正，又拿出一副棋盘。　　　　“谁知道呢。”孟婆把云夕的那滴眼泪取出，抛进了无欲海。　　　　鬼魂的眼泪，便是所有的前生往事。　　　　而给了孟婆的眼泪，也就是给了孟婆所有的前世回忆，孟婆便会给你一碗汤，将你的记忆留下来交给鬼差换钱。也就是大家所言的孟婆汤，其实祛除记忆的不是那碗汤，而是那亲手交出去被装在玉瓶里的泪滴。　　　　无欲海里，抛进去的眼泪代表这一世的记忆将永不消逝，即使投胎，即使魂飞魄散，这份记忆也长久留在意识中。　　　　“把眼泪扔进无欲海，他们两个倒是永远不会忘记彼此了，不过孟婆你倒是亏了，白白送了一碗汤。”　　　　梦魇趴在桌子上，看孟婆把瓶子收起来，有些感慨。　　　　“亏么？”孟婆看着平静的无欲海，眼底似有一片深潭。　　　　“亏啊。”　　　　“那便是亏了吧，很久之前我早已经亏过了。”　　　　“是谁是谁？”梦魇八卦地睁大眼睛，孟婆回了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管你什么事，你这次再敢悔棋，看老娘不扒了你的皮。”　　　　孟婆手执白子，唇边漾起一抹笑意。　　　　云夕，这算是我送你的新婚礼物，你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