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再见了,妈妈。”
林素雅还是有种恍忽感,总觉得一切变化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在她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事情就这么发生了……然后,她就听见女儿正在向自己告别。
“你……你要走?去哪里?”
“嗯,算是旅行吧。”长发女孩展露笑颜,林素雅看得出来,和与自己说话时候的严肃表情不一样,那是明媚到不掺杂半点杂质的开心笑容,“在高考以前,我们打算一起出国旅行一趟。”
“和你的朋友一起?”
“嗯。”
在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林素雅笑着说道。
“……那就好。比起我这种没用的妈妈,你更适合在朋友身边。”
话说到一半,她已然哽咽,干燥的嘴唇微微颤抖,好像有一万句话要说;而林星洁只是站在她的面前,一双黝黑纯净的童孔安静地注视着她。
林素雅知道,只要自己说出来,女儿都会耐心地听着,无论几句话,她都愿意等待。
但是,也只是听着而已。她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不需要自己、或是任何一个外人来告诉她,未来的路要如何走。
所以,直到林素雅重新整理好情绪,她说出口的,仅仅是告别。
在临别前的最后一刻,像任何一个母亲会做的那样,叮嘱和祝福自己的孩子。
“再见了,星洁。记得要保重身体,冬天没过去多久,天气还有点冷,记得多穿几件衣服。”
“我知道。”
“出门在外,不要乱吃东西,小心拉肚子。”
“嗯,我知道。”
“你去吧。”
“那就再见吧,妈妈。”林星洁单手将背包拎在肩膀后面,姿态潇洒地转身走下台阶,“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把爸爸带回来,再让你们见上一面。”
站在门边的林素雅愣了一下,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你是说……”
“当然,前提是他还没死。这是我想为你们俩做的最后一件事。”
长发女孩转过头来,朝着她微微一笑,神采飞扬。
“有什么话,你和他到时候当面再说吧。”
……
林星洁走了。
林素雅倚着门框,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最后消失在巷子尽头。
这个世界上的父母,望着子女们长大成人离开自己身边的背影,他们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就像看见第一次雏鸟振翅飞离巢穴那样百感交集吗?
每一次告别,都像是在永别,距离下一次再见的时间,就会变得更为漫长。
伴随着年岁增长,这种不安的预感将永远伴随着父母和孩子双方,直到他们再也见不到面的那一天——
林素雅始终觉得自己是个不成器的大人,而现在,她又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母亲。
因为她眼中的那孩子的背影,与其说是离巢的雏鸟,不如说是一阵自由的风。
终于,再没有桎梏能束缚风,风能吹到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去往她连想都不敢想的新世界……
“再见了,星洁。”
*
“我们走吧。”
林星洁坐上车,和后排的竺清月挤在一起,重重吐了口气。
“我说,你带的行李太多了吧?我都快坐不下了。”
本来还挺宽敞的后排,因为后备箱放不下全部行李,现在只能让俩姑娘和大包小包抢占空间。
“呵呵,难道不是你变胖了吗?”
“……我们现在投票表决吧,赶紧把这女的丢下车怎么样?喂,徐向阳,你觉得呢?”
“啊哈哈……”
“你们打算去哪儿?”
驾驶座上的李青莲敲了敲方向盘,笑盈盈地问。
“还有别的要拜访的地方吗?”
副驾驶座上的徐向阳转过身来,望向后排的恋人们,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最后齐声摇头。
“没有了,莲姐,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机场吧!”
“好!”
李青莲踩下油门,汽车在城市的公路上飞驰。在开了一段时间后,她像是突然有感而发,对车里的年轻人们说道:
“向这里说声再见吧,我们可能有段时间回不来了。”
“再见吗……我觉得,第一个用‘再见’来代替‘告别’的人,一定是个天才。”
竺清月将脸贴在窗户上,望着道路两侧熟悉的街道风景被不断地抛在身后,就像流逝的时间。
突如其来地——她有种“自己正在向某种看不见摸不着却更为重要的东西”告别的感觉。
“因为告别不一定会再见面,其实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了,但只要说声‘再见’,就好像在看不到的未来仍然尚存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那个答桉悄然而至:
——原来如此,我是在和从前的自己说再见……
从这一天开始,我们都是大人了。
法律上规定的成年是在十八岁,可没有人是在岁数到达的那一瞬间就能醍醐灌顶,立刻能对所谓“成为大人”的责任感融会贯通。
想要真正地长大,需要体验,需要领悟,需要向自己的学生时代、向懵懂的青春告别。
这一天来临的时间,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迎接得很早,有的人更晚。
然后,她听见男生这样回答她的话:
“事在人为。我们说‘再见’,就一定会再见。”
……
再见、再见。
向这座城市说再见,向过去的人和生活说再见,向一去不回头的青春列车告别。直到我们真正地再一次见到它,那时候,它将朝我们对向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