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饭菜是依着他未离家前的喜好准备的,清淡咸苏,望着桌子上精心备下的饭菜,韩勨心生恍惚,好似自己仍旧是那不知天高厚的小子,自以为走出村落,看过她口中所说的世间繁华,凭着一腔热血就能打拼出一个天下来,就能将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堆到她眼前。
他甚至曾以为,假以时日自己定能拥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拥有并独占着她生生世世不放开,与天共赏青山云海。
可去过繁华的京都走了一圈后才发现,自己原是如此渺小,脆弱得不堪一击,凡尘俗世里尚且不能崭露头角,又何谈仙道一途。
千百个日夜里他一直寝室难安,何尝不想过放弃,但终究不甘心,即不甘于平凡,更不甘于看她落入别人的怀抱里。
尤其是此次回来,再见着她仍是青春美貌的少女模样,望着自己的眼神仍旧温柔如水,不见谋算,不见轻蔑,便更坚定了他要完成心中谋划已久之事的决心。
“饭菜粗简比不得你太师府,万望峘羽兄莫要嫌弃才好。”怀着复杂的心情,韩勨边招呼着好友用餐,边琢磨着丹墨璃此时正在做什么。
“不敢,不敢。能尝到弟妹的厨艺,乃是我的荣幸。”
“也对,我家阿璃的手艺一向不错。”虽然他也只吃过她亲手煮得元宵,但这并不妨碍韩勨认定她厨艺为世间一绝的自豪感。
唐翼被他一脸傲骄的表情噎得说不出话来,又仔细看了看桌上平平无奇的清粥小菜,奈何这些太过平民家常,实在是看不出花来,自然也看不出厨艺的好坏来。方才自己原不过是顺着对方的话随口夸赞了一句,万没想到毅书却能如此当真,还一脸骄傲的表情,仿佛自己能吃到这餐清粥小菜,当真是三生有幸。
唐翼深深哀息,不得不感叹:果然是情人眼人出西施,古人诚不欺我。原来无论再冷静自持的男人到了心爱的女子面前,也能如未经人事的少年般自傲轻狂,不可一世。
他欲再多问几句有关于丹墨璃时,韩勨却不肯再多说,只淡淡的回了他一句,食不言,就将他满腹的闲话给怼了回来,他也只好按耐住心底的诸多疑问,苦笑作罢。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皆安静而认真的吃着早饭。
一阵风掠过树梢,吹落几朵桃花。
一朵粉嫩带露的桃花落在了碗里,绵白上忽然沾上一朵粉嫩,甚是可爱娇美。
唐翼一时惊艳万分,抬头看了眼树冠茂盛得似要遮天蔽日的桃花树。低头正想将落进碗里的桃花挑出来扔掉,却看到对面端坐的韩勨用汤匙轻轻拨弄了几下碗里的桃花,似是想到了什么,眉眼间显出一丝笑意,随后就着白粥挖了一匙,送入口中细细品尝了起来。
他心下惊讶,文人雅士皆爱以花入茶,以花为诗,而佳人美妇更爱以花作簪,或捣碎了制成胭脂。平生头一回看到有人会以新鲜的花朵配白粥而食的,看着一脸陶醉仿佛是在品尝美味佳肴的好友,唐翼顿觉新奇,便也学着韩勨的模样,配着清粥吃了一匙。
芬芳清甜的桃花香气充斥口中,那舌尖尝到一丝尤胜甘霖的清新,竟比他此前吃过所有桃子都甜美,唇齿生香。
原本因车马劳顿,未能好好休息而涨痛了一日夜的太阳穴瞬间轻松了许多,不仅不再觉得涨痛,甚至还清醒了许多。
他一下子便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宝物一般,惊奇的赞叹道:“毅书,你家这棵桃花树果然神奇无比,这桃花清甜得胜过山泉甘露,食之居然还能提神醒脑!”
韩勨夹菜的手一顿,而后神色自然如常,语气平板无调的对他说道:“那是当然,这可是家父花了许久时间千辛万苦从山里寻来赠予家母的生辰礼,家母细心呵护的栽种了多年后才成活的,如今,这可是他们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了。”
仿佛是背书一般,韩勨将这段在昨日已经说了几十遍的话一字不落的又说了一遍,唐翼一听差点笑喷,放下手中的碗,一手扶着桌沿,一手掩嘴笑得双肩颤抖不已,连带发顶的紫金冠也颤巍巍的晃动个不停。
“我懂!我懂!你放心,我敢以我父亲的名誉对你发誓,我绝对不曾打过你家这棵桃树的主意同,更不会动你的桃树一下子,请你一定要信我!”
唐翼已经恨不得指天立誓,再亲手立张字据,按上自己的手印给韩勨看了。
韩勨也是了解唐翼的为人品性,知道他君子风度绝不会夺人所好。只是他就是看不得有除自己以外的其他任何人,心生想要动这棵桃树的念头,那于他而言比夺了他性命还要严重,所以才会如本能反应般,对谁都能立即生出防卫和拒绝的姿态来。两人在院内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欣赏着纷落而下的桃花,尝过甜头后,唐翼干脆将落在桌上的桃花也当作小菜,一口一朵,吃得不亦乐乎。
丹墨璃准备好两人的早饭后,便不再多管,听韩勨的话转身回到屋里。
他带回的箱笼与包袱摆了一地,昨日换下的衣裳被随手扔在架子上,那颗悬黎依旧被他当作灯笼一样随手搁置在书桌上。粗粗打眼看去,在明亮的日头下它不过就是一块打磨得稍为光滑一些的普通石头。
环顾一遍满屋子忽然多出的这些东西来,丹墨璃的心头才真实的感觉到他果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