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五章 甘州城(1 / 1)江湖旧梦首页

皇上给的最后期限就在混乱的战斗中结束了。肩上裹着绷带的诸葛纯钧完全没有勇气打听邱静、云出岫和李芸的结局。  张文博的伤势很重,暂且住在了东厢房。诸葛纯钧一个女孩家和光着膀子养背上的伤的张文博同住不便,便主动提出要出去走走。  随着听雪阁的势力越来越大,容君行也越来越忙,没时间关心诸葛纯钧的饮食起居。诸葛纯钧提起要走,他也没什么反对意见,只是问道:“想好去哪了么?”  诸葛纯钧有点迷茫地摇摇头:“江湖这么大,随便去看看。”  容君行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我给你选了个好地方。”  诸葛纯钧有点惊讶容君行已经想到她要走。但回想下诸葛定光和容君行之间“生死毋论”的比武,又释然了。原本无论结果是谁死谁活,她大概都不能继续毫无芥蒂地住在这个小院。  纸上是一味药材的名字和获取方式。诸葛纯钧大概扫了一遍,就明白了容君行的意思:“沙拐枣……这种药材产自西北?”  容君行微笑着看了她一眼:“解‘封神’一共需要三十二味药材,我已经找到了二十六味。剩下的六味,五味产自中原。听雪阁的势力范围已经囊括整个中原,我相信找到那些药材只是时间问题。唯一这一味产自匈奴地盘的,我思来想去,还是你去找最合适。”  诸葛纯钧点点头:“我一个闲人,走哪都是闯江湖。更何况我二姐还在那边,我被钉子抽干之前,总是要去看看的。”  容君行脸上还习惯性地保持微笑,但是眼神十分认真:“还没到说这些丧气话的时候。我学医二十多年,救了那么多不相干的人,就不信自己救不了自己喜欢的人。你也别有太大压力,能找到就找,累了就回来。我绝不会让一味药材成为你活下去的绊脚石。”  这句话其实相当于变相表白了。诸葛纯钧再粗枝大叶,也忽略不了“喜欢的人”这四个字。若是早一天听到这四个字,诸葛纯钧大概会十分欢喜。但是许虹的尸体还没凉透,诸葛纯钧实在没法把自己喜欢的那个眉梢眼角尽是笑意的仁医容大夫,和一支毒箭见血封喉的听雪阁阁主的形象统一起来。她叹了口气,勉强扯了扯嘴角:“你也别太过操劳。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再撑个两三年不成问题。别为了我耽误了你的正事儿。”  容君行可能是肉麻话说顺了嘴,脸不红心不跳地接道:“你就是我的正事儿。”  诸葛纯钧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茬,像金鱼一样张了张嘴,又无声地闭上了。容君行大概也感觉到自己难得的真情流露不太合时宜,就换了个很哥们儿的表情,抬起手来想拍拍诸葛纯钧的肩膀。手抬到一半,他才想起来诸葛纯钧肩上有伤,尴尬地改变路线拢了拢自己的头发。他一边把脸颊侧面的碎头发拢到耳后,一边叮嘱诸葛纯钧:“从长安到玉门关有七八天脚程,路上难民很多。能破财消灾的时候不要跟任何人硬砰。你这把身子骨,再运几次内力可真的要折寿了。”  诸葛纯钧点点头,只觉得有千言万语应该在走之前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阵气氛古怪的沉默之后,二人尴尬地对望了一下,同时说道:“保重。”  诸葛纯钧收拾好行装,易容成一个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假小子的模样,一刻都没在长安城耽搁,逃跑似的向西北而去。  难民大多是自西向东,诸葛纯钧一路逆流而上,和大批大批的拖家带口大包小包的难民擦肩而过。一路上她身后总远远缀着几个彪形大汉,诸葛纯钧知道这是容君行的一片好意,也就没跟自己拧巴。毕竟有这几个凶神恶煞的大块头提供保护,饿得东倒西歪的难民们不敢把她怎么样。诸葛纯钧从长安城到甘州,走走停停整整九天,一点麻烦都没遇到。  因为玉门关已经被匈奴占领,甘州成为了大暄国最西北角的城市。甘州西北有匈奴,东南是听雪阁,守城将领心里苦得能流出胆汁。甘州城城门紧闭,墙头上整整齐齐站了一排高度紧张的士兵。  身后的保镖们早在诸葛纯钧离甘州城墙还有几里地的时候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诸葛纯钧孤零零地站在城墙下,盘算着入夜是不是可以摸黑翻过墙头,混进甘州城里。  诸葛纯钧还没盘算出个所以然,甘州城先失守了。  当夜甘州城火光冲天,诸葛纯钧站在城外一里地都看得清清楚楚。奇的是鬼哭狼嚎声有,喊打喊杀声无。第二天清早,甘州城城门开了。  大门洞开却没人出入的甘州城像座鬼城。迎着森森鬼气,诸葛纯钧鼓足勇气走入城门。  城门口站着俩守城士兵,脸上都是一宿未睡的疲惫和硝烟烽火中的黑灰。如诸葛纯钧所期待的那样,二人把她这个“可疑人士”带进城,交给了刚刚夺取城池的将领。  一路上诸葛纯钧努力从路两边被烧毁的宅子上看出此位胡人将领的脾性,奈何除了残忍嗜杀四个大字,诸葛纯钧什么都看不出来。所有民宅都烧毁得十分严重,若宅子里有过人,那定然无幸。  新占领了甘州城的是个胡人大汉,身材高大魁梧,脸上是纠结成一团的络腮胡子,在诸葛纯钧眼里基本上就是一头穿着衣服的狗熊。  狗熊经历一夜恶战,身上有七八处刀伤,刚刚用绷带扎好,衣服也是草草披在绷带外面,连衣襟都没拢起来。他壮硕的胸肌在绷带下若隐若现,比诸葛纯钧这样的平板身材胸大得多。诸葛纯钧被押着进了狗熊的房间,看哪都觉得自己像个登徒子,只觉得眼神固定在地上最合适。  诸葛纯钧自认为“礼貌”的非礼勿视,在狗熊眼里就是心虚不敢抬头。狗熊操着一口蹩脚的汉话凶巴巴地问道:“谁派你来?”  诸葛纯钧本来就瘦弱,被他一凶,整个人几乎都缩进了袍子里。她底气十分不足地说道:“我想见见诸葛含光。”  狗熊显然没听懂她在说什么,皱起眉头:“猪哥什么?”  诸葛纯钧换了个说法,试探道:“之前有一支军队驻守玉门关,将领是个女的。我想见那个女将军。”  狗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玉门关的女将军!你说的是我们的颛渠阏氏!你认识她?”  诸葛纯钧听到“颛渠阏氏”的时候又楞了一下,很艰难地接受了这个说法,尽量真诚地说:“我是她亲弟弟。”  狗熊十分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三个来回:“颛渠阏氏一个女人,骨架都比你大一圈。你们怎么可能是一家人?你们中原人,为了刺杀她,已经来了几批了,我不信你的话。”  诸葛纯钧尽量低眉顺目地说:“您不信我没关系,只要给她带个话,说她三弟来找她就可以了。”  狗熊很不赞同地“啧”了一声,但还是招了手下来,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诸葛纯钧听不懂的话,然后摆摆手:“街面上有房顶的地方,都被烧了,全城就我这有墙有顶。你要住在这等么?”  诸葛纯钧反问:“我能随便选我在哪等么?”  狗熊顿了顿:“不能。你要是暄国的奸细呢?谁知道你来我这打听什么。”  诸葛纯钧耸了耸肩:“只要你不介意。”  狗熊大概根本没听到诸葛纯钧最后一句话,叫了个人来看着她,自己去收拾城里的残局了。  出乎诸葛纯钧意料,来看着她的是个汉人,一身大暄国的士兵装束还没来得及换。  没骨头一样窝成一团靠坐在墙角的诸葛纯钧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士兵看着年纪不大,很警惕地看了诸葛纯钧一眼,没答话。  诸葛纯钧于是自说自话道:“将军派你来看著我,不怕你和我一块跑了?”  士兵白了她一眼:“谁要和你逃跑。”  诸葛纯钧锲而不舍:“你是大暄国人吧?怎么就叛变了?”  士兵哼了一声:“连定西将军都变节了,我这样的小角色,跟着谁不是混吃混喝?”  诸葛纯钧扬起一边眉毛:“你看到城里的民宅都被烧成什么样了么?一个你这样的小角色变节当然没问题,但大家都变节了,谁来保护老百姓呢?”  士兵终于正眼看了诸葛纯钧一眼,眉头微皱:“城里的火是守城的金将军放的,跟巴勒图将军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诸葛纯钧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身体前倾,靠近士兵:“金将军烧自己城池里的民宅?金将军现在人在哪?”  士兵终于正经打开了话匣子:“金将军当然已经吹灯拔蜡翘辫子了。大暄国对守将的规定是,如果要丢一座城,那一定不能给敌人留一针一线。所以每次有城池要失守,城里的民宅都会被烧个干净。”这话说得平平板板,就好像在形容把田里的秸秆烧个干净一样。  诸葛纯钧睁大了眼睛:“还有这种事?那城里的百姓呢?”  士兵似乎觉得诸葛纯钧的惊讶很不可理喻,随口回答:“稍微有点本事的早就拖家带口地逃跑了。留在城里的,都是些老弱病残,烧死了也就烧死了。”  诸葛纯钧已经出离了震惊和愤怒:“玉门关也是这样吗?”  “有定西将军在,当然不一样。但不是每个将军都是定西将军。”  诸葛纯钧顿了顿,问道:“那匈奴的单于对人民怎么样?”  士兵摇摇头:“我也没见过。不过定西将军投靠匈奴之后,我从来没见过难民从玉门关逃来东南的。想来不是玉门关的日子不错,就是封锁极严。部队里大家都有自己的猜测,我估计猜日子不错的多一些,所以巴勒图将军打进来的时候,暄国军队就像韭菜一样被收割了。”  诸葛纯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对京城那位年迈昏愦的老皇帝又有了新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