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和白色,是用来示意透明的水的最常用的两种颜色。
阳光下的海水表层,是蓝色的。
流动的喧哗的瀑布的水,是白色的。
很少有人把水画作黑色。
但其实深不见底的死水,就是黑色的。
秦巷北坐在高高的坝上,面对着庞大的水库。
听说,每年都有人在这个水库身亡。
有从其他地方过来的人,也有本地人。
有自愿跳下去的,也有游泳时不慎意外,再也没能上岸的。
秦巷北觉得很奇怪,水深超过100米的水库,为什么还有人不怕死敢来游泳。
然后他又笑起来。
他给了自己一个比喻的解释:就好像他自己,在水深超过千米的娱乐圈游泳。
同样过于相信自己,没想到过会死。
更没有想到曾经背靠背的同伴会变得陌生。
在这个缓慢的村庄里,时间似乎也流淌缓慢,曾经的人烟仿若未变。
看着熟悉的景致,秦巷北会回想起那段时光。
他从小秦乡出去,到了县城里的高中读书,遇到了贾昊。
贾昊家在镇上开厂,很有钱,他有最新款的手机,也有一把好吉他。但他从不嫌弃秦巷北的出身。
同样都是爱好音乐的人,他们一拍即合。贾昊时常和秦巷北一道回小秦乡“采风”。
秦巷北的父亲秦源之前出外打工时在工地上断了一条腿,此后脾性大变,只知道赌博度日。
贾昊帮着秦巷北,在父亲面前好说歹说,在自家厂子里给秦源争取到了一个传达室的闲职。
秦巷北知道自己应该感谢贾昊,哪怕后来他发现,贾昊在网上偷偷黑他。
哪怕他发现,他接收秦源,只是为了维持自己“施舍者”的高傲姿态。
从结果上,贾昊依然帮了他。
大二时,贾昊提出不做乐队,改去当练习生,秦巷北答应了。
他知晓其中的原因。
两个人都总是会开玩笑“我果然是天才”,但时间越长,他们便越清晰地认知到,两人之间的音乐天赋是不同的。
真正的天才只有一个人。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秦巷北的天赋,不仅仅只在音乐。
他是天生的偶像。
是藏在布袋里的锥子。
是要远驰而去的骏马。
贾昊一直在追赶,他变得越来越着急,也越来越愤怒。
秦巷北试图帮助他,却遭到他的拒绝。
直到有一天,秦巷北接到母亲孙香的电话。
父亲又去赌了,这次赌红了眼,欠了别人100多万,家里能使的钱都使了,实在没有办法。放高利贷的人已经找上门,扬言不还就要砍掉父亲另一条腿。
秦巷北小时候,秦源还是个健康的,靠谱的父亲,他给了他许多年少回忆。
他恨极他,却也没法无情到置之不理。
只是,他当时终究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练习生,收入才够自己过活。
甚至在那些网贷app上,他也因为工作不稳定,根本贷不下来多少钱。
就在这时候,贾昊找到了他,说起这件事。
秦巷北并不惊讶,因为走投无路,家里肯定也找了贾家帮忙。
他没想到的是,贾昊一开口就是愿意包下这100万。
但只有一个要求。
他要秦巷北退出娱乐圈,甚至早已为他准备好了“方法”。
他偷了秦巷北的音乐,堂而皇之在网站上抢先注册,又宣告秦巷北剽窃。
“对不起啊,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凭你的能力,只是退出的话,简简单单就能复出吧?”
那个曾经的朋友,用陌生的神情,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极度无耻的话。
但秦巷北还是答应了。
有些命,只能认。
秦巷北抬头看了看天,天光为云所阻,很是暗淡,仿佛是从水中看到的,没有温度,只见一个白色的光球。
他想,他这辈子注定只能如同这水库里沉没的尸体,脚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水草,在水中无声仰望天空。
手机铃声又响起来。
“剽窃”事件后,他已经被媒体狂轰滥炸,换过一次号码。
但他演唱会那晚后,一直又有不认识的号码打进来。大概都是那些追热点的媒体。
这个社会,早已没有隐私,你锁的再牢的东西,也有人拿着钥匙,笑嘻嘻地来打开。
秦巷北举起手机,甩了甩手臂,做出抛掷的动作。
阳光下,即使是黑色的水,表面也反射着白色的耀眼的光芒。
秦巷北最终没有将手机扔出去。
倒不是因为阳光晃眼。
他努力找到一根细树枝,戳进卡槽,把电话卡取了出来。
又打开手机,将手机恢复到了出厂设置。
让手机做以前生活的陪葬是不行的,因为它至少还值2000块钱。
秦巷北再次抛掷,将薄薄一片SIM卡扔进水里。
卡在黑色的水里起伏,像一片树叶。
秦巷北将空壳手机揣进兜里,起身离开。
路过菜地的时候,有乡里乡亲扯起笑容和他打招呼。
秦巷北也回了声,忽视了他们看他的眼神里的异样。
感谢大基建,现在哪怕是这偏远农村也通上了网,大叔大婶都有个刷豆印的小爱好。
所以,他做的“那些事”,这里也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