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发展委实是陆临远没料到的。
他第一反应甚至不是震惊大月公主要谢初霁娶她而是不动声色打量了谢初霁的衣着一眼,再看看自己的。
他这身装扮明明比谢初霁的好看得多啊?
谢初霁摊上这么个事,头都大了在罕古丽再一次含羞带怯看向她时她赶紧躬身作揖避开那热切的视线,“多谢公主抬爱但在下实在是不能答应公主的要求。”
罕古丽眼里多了些黯然,大月王显然是个护女儿的当即吹胡子瞪眼:“怎地你还觉着本王的掌上明珠配不上你?”
谢初霁连道不是:“公主国色天香之姿色是在下不敢高攀。”
大月王还想说些威胁的话罕古丽做了个手势制止,诚挚看着谢初霁道:“罕古丽对先生很是仰慕敢问先生拒绝罕古丽,是因为有心上人了吗?”
谢初霁有些尴尬摇了下头。
罕古丽一听她没有心上人,顿时又满眼欣喜:“那先生为何拒绝罕古丽?”
谢初霁想了个撇足的理由:“实在是太突然了。”
罕古丽道:“不急着成亲的先生可在大月国多带一段时间,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
谢初霁问:“公主与在下此番不过是初见敢问公主看中了在下什么?”
罕古丽有些羞怯看着她俊秀斯文满是书卷气的脸道:“先生学富五车口舌了得叫罕古丽很是仰慕。”
谢初霁赶紧指了指一旁的陆临远:“我只是个转述的那些话都是这位公子说的。”
罕古丽有些狐疑看了陆临远一眼。
陆临远在得知罕古丽要嫁给谢初霁时整个人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眼下又因为听不懂大月国语,不知谢初霁同罕古丽在说什么,神情看起来就格外困惑茫然。
他样貌自然也是顶好的但罕古丽先瞧上了谢初霁,再看陆临远时,只觉谢初霁哪儿都比陆临远好。
加上陆临远此刻一副懵逼震惊的模样,仿佛就是一地主家的傻儿子。
她不高兴皱眉道:“先生便是不喜欢罕古丽,也不必以这样的理由把罕古丽推给别人。”
谢初霁焦头烂额道,“多谢公主抬爱,但在下实在是没法答应。”
大月王逼问道:“你既没有心上人,只是觉着我儿看上你太突然,我儿也说了会同你相处一番培养感情,你且说说,有什么是没法答应的?”
谢初霁自幼习孔孟之道,学不来兵法上的诡道,也深知纸包不住火,没想过一直欺骗大月王父女,便解开发髻,三千青丝顿时散了下来。
她把碎发别到耳后,用手捻去耳垂上遮掩耳洞涂抹的脂粉,又用绢帕把临行前特意画粗的眉毛擦掉,露出原本的纤细柳叶眉。
大月王和罕古丽都吃了一惊。
罕古丽惊呼:“你你竟是个女儿家!”
谢初霁颔首道:“兵荒马乱,路上为了方便,不得已才扮了男装,还望大王和公主恕罪。”
大月王气得吹胡子瞪眼,罕古丽震惊过后,看谢初霁的目光则更加欣赏了:“我的夫子说,在你们大宣,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哪怕是皇帝的女儿,都不重视学识,只要女红做得好就行,你一介女子,这般才华斐然,实在是让罕古丽钦佩。”
谢初霁道:“此句还有上联男子有德便是才,是先辈贤者教化世人,德行比才情更为重要,非是教化女子不需有才情。”
罕古丽欣喜道:“原来这才是此句的正解,女先生能否留在大月做罕古丽一年的夫子,教罕古丽学习中土文化?”
谢初霁略微有些迟疑,罕古丽又道:“先生若是觉得为难拒绝也无妨,我大月一定会出兵相助的,唇亡齿寒的道理罕古丽还是懂。在遇到女先生前,罕古丽最佩服的就是你们大宣的楚四姑娘,现在罕古丽也同样敬佩先生。”
不过一年光阴,留在大月国多见识一些风土人情也好。
谢初霁唇角弯弯,把那一丝苦涩藏得极好,她道:“能得公主赏识,是谢某之幸,谢某愿留在大月。”
兵马借到了,剩下的是一场苦战,谢初霁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路上反倒还有诸多不便,回程时便只有陆临远一人。
带着援军离开大月都城时,陆临远望着远处的王宫,只觉心底有个地方空落得厉害,一如得知姜言意嫁给封朔,他喝得酩酊大醉那日。
这一世,他同罕古丽相识都只不过是这一面之缘,往后想来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他知道,这个结局再好不过,大宣还在,大月国也不会亡,他在乎的许多人都不用死。
只是所有人都有了自己的新生,他却没法重新开始。
他还有着从前的记忆,他同那些人经历过生死,甚至许诺过来生,他们在他心头永远都是沉甸甸的分量。
世间只有自己一人记得一个荒谬前世的滋味并不好受,你感恩的、愧疚的、缅怀的都只是记忆中前世的那些人,现世的这些人,是他们,或许又不是他们。
无人懂得你的悲喜,兜兜转转、终了一生,还是伶仃一人。
细雪落了满肩,陆临远坐在马背上,突然启唇苍凉一笑,调转马头,走进了白茫茫的大雪里,长街上徒留一串马蹄印。
北风过境,寒凉彻骨。
夜里风雪大,举目四望全是暗茫茫一片,前往渝州避难的百姓赶了一整天的路,今晨又才经历过一次突袭,个个都疲惫不堪。
安府的护卫队组织青壮年轮流守夜,一是为防止入冬山里没有食物的豺狼,二是预防从大月境内绕过来的突厥散骑。
火堆上方架着铁锅,百姓们直接把雪团煮成开水,舀一碗开水起来,泡一块方便面的面饼,从竹筒里挑一木箸调配好的油酱,就能吃上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面。
铁匠先前就负责面坊那边的生意,出逃时他往马车上带的面饼子也多,马车被毁后,他带不走的面饼全都分给了随行的百姓。
因此他出去给秋葵弄泡面时,往往都能收到带着母鸡出逃的大娘送给的一个鸡蛋,哪家汉子砸冰抓了条鱼上来煮了鱼汤,也会给他们端一碗过来。
青松拢着袖子缩着脖子守在囚车边上,冻得瑟瑟发抖。
乌古斯丹会中原话,他看了青松一眼,试图收买他:“小子,你现在把钥匙给我,等我回到突厥后,我保你荣华富贵。”
青松打了个哈欠道:“我跟着少爷回京后,一样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乌古斯丹:“等突厥铁骑再次杀过来,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青松换了个姿势打盹儿:“我相信我家少爷,少爷说他能搬来救兵,就肯定能搬来的。”
乌古斯丹看着火光里纷纷扬扬的大雪,冷笑:“就凭着大月国那一帮乌合之众,你以为能挡住突厥铁骑?”
青松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道:“带兵攻打西州的那个什么二王子,绞死了你母亲,又放纵部落抢了你母族部落的牛羊和女人,杀了部落里的男人和小孩。算起来你跟他也有仇,怎地还老盼着他打赢?”
乌古斯丹带着铁镣铐的手重重砸在了囚车的横木上,目眦欲裂:“盼着他赢?本王子回去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脑袋给砍下来!”
青松翻了个白眼:“你没兵权,又没母族支撑,回去了估计也是被他给弄死的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直狂躁的乌古斯丹突然沉默了下来,蓬头垢面蹲在囚车角落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欲从大月国境内绕过西州的那支突厥散骑,夜里行军时,被早就埋伏好的大月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仓皇逃走。
安府的家眷安全了,跟突厥军的这场硬仗却还是需要安永元带领的西州军自己去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