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今年芳龄几何?” “……你呢?” “十六。” “我比你大许多。” “既如此,我唤你姐姐可好?” “你喜欢便好。” 说话间,两人一路行至城中市上,绛玄提出先送秦罗敷回府,秦罗敷却想同她一道逛逛,思量之下并无不可,绛玄便点头应允了。望着秦罗敷在街上蹦蹦跳跳的开心模样,绛玄不禁佩服起这个人族少女的胆识和心量来,明明不久之前才与伤痛和死亡擦肩而过,她却似全然不放在心上,若是换成寻常女子,此刻怕是早已送往医馆,哪儿还能如她这般逍遥快活。 “许久不来街市,不想变化竟如此之多。姐姐你看,上次我来此处的时候,那家布料铺子还是家顶好的茶庄呢……” 秦罗敷十分健谈,哪怕绛玄不接话,她也能自然而然地转到另一个话题上去。这副叽叽喳喳围着自己转来转去的样子,让绛玄不禁想到了白玉小时候。那时的白玉少年未长成,在他人面前却已俨然一派储君威仪,唯独见了她,才会暂时恢复符合年龄的可爱模样。那时的白玉,整日在袖中藏满糕点来找她,然后兴高采烈地给她讲今日见闻、轶传趣事。然而那时的她,心中满是仇恨与戾气,面对那样天真可爱的白玉,她却鲜少给他好脸色,甚至有的时候恶语相向,动手把他推将出去。白玉的童年很短,尚年少便被迫接过父君白瑚留下的烂摊子。绛玄至今还记得他即位那日,瘦小的身板裹着厚重的朝服,他却绝不低头看路,目光凛然视前方,瞧着叫人心疼。白玉一夕之间长成了大人,不再向自己撒娇耍赖,也不再在自己面前露出曾经那样至情至性的表情,她这才觉得后悔。在他那短得可怜的无忧岁月里,他做的最多的尝试就是向她靠近,而她不仅半点温声不曾给,还恶狠狠地将他推开了。 人永远都是这样,不失去不知其珍贵。 想到此,绛玄轻轻地叹了口气。 “玄姐姐,你看这个。”秦罗敷脆生生的一声唤,将绛玄从沉重的思绪中拖了出来。绛玄转眼望去,见秦罗敷正站在一个首饰摊子前将一支镶珠绕蝶银钗往头上比,“好看吗?” “好看。”绛玄点点头,但仔细端详后却觉得奇怪,这样的小摊上,怎会有如此精致贵气的首饰?她又从摊上拿起一只缠丝挽玉的耳坠来看,果然也是一样的细巧夺目,“今日倒怪了,平日此处可不卖这样的好东西。” “姐姐不知道吗?今日是一年一度的立夏庙会,是夏神大人下凡游玩的日子。”秦罗敷掏出荷包来结账,笑盈盈地解释道:“既是供神游玩的街市,所卖之物自然皆是华贵。” 绛玄来了兴趣,“庙会是何物?夏神又是哪路神仙?” 秦罗敷仍笑盈盈地解释道:“庙会啊,就是人们聚在一起祭祀神明的聚会。夏神是夏日之神,掌管夏日气候、雨露等诸多事宜。传说夏神大人爱玩爱热闹,每年立夏都会来凡间逛上一逛,于是我国的百姓便在立夏这日设下街市,供夏神大人游乐,一来酬谢去岁的庇佑,二来祈求今岁仍五谷无忧。” 绛玄道有趣,心想他日若有机会到昊清神洲走一遭,定要打听打听是不是真有这位尚还管事的夏日之神。 秦罗敷见绛玄捏着那只莹润的耳坠浅浅地笑,不免也凑过头去看上两眼,“简洁大气,很适合姐姐呢。” “是吗?”绛玄顺着话头应了一声,随手将耳坠放回摊位上后,指着不远处一个菜摊子向秦罗敷道:“你慢慢挑,我上那儿去看看。” “我也去!”闻言秦罗敷急匆匆付完钱,小跑着追上绛玄的步伐,“方才就想问了,玄姐姐如此容气不凡,怎么看都不似寻常小户人家的女子,怎的买菜这种小事还要劳动姐姐亲自来?” “我很喜欢买菜,讲价还价间都是技巧,很有意思。”绛玄仔细挑着摊上的萝卜,心想恩公昨日未归,想是军中又有急事。熬了一夜,今日就给他做他喜欢的萝卜排骨汤吧。于是付了钱,又往熟识的肉摊走去。她满脑子都是一会儿给恩公做什么吃食,一不留神就吐露了一句:“况且我喜欢街市,这样多的人聚在一起却无死无伤祥和热闹,多好。” 秦罗敷思索片刻,却还是对绛玄的话不甚了解,只好笑道:“姐姐这个说法倒新鲜。” 绛玄却是一笑,不着痕迹地将话题挑开了。她见过人最多的地方,是在战场上。敌我两军数十万将士,往往要厮杀到尸骨成山血流成河,一战方可罢。那样多的人,那样多的……残肢和尸体。绛玄闭了下眼,赶走眼前腥红可怖的画面,再睁开眼,却是小姑娘纯真灿烂的笑脸。如此清澈的心灵,叫绛玄怎忍心将那样的黑暗说给她听。 又逛了些时候,绛玄一看天色不早了,便打算将秦罗敷送回府去,正准备开口问她地址,却听得身后焦急而清脆的一声“小姐”。 二人回头一看,一个身穿绿白衣裙的清秀姑娘正朝她们急奔而来,秦罗敷一下便垮了脸,“绿绦。” “我可算找到你了,小姐!”绿绦见她家小姐无事,心中一松,弯腰扶着膝盖喘起气来,“小姐你总是如此,绿绦我有几个脑袋能让老爷砍?求求小姐千万别再偷偷溜出府了,就当心疼心疼我们做奴婢的吧……” “我说了不会让爹爹责罚于你就是不会的。”秦罗敷皱起眉嘟起嘴,显然对绿绦当着绛玄的面如此说话感到很不满。 “小姐还如此说吗?老爷回府后生了大气了,正在厅里执了家法等着你呢!小姐是老爷的心尖宝,自然这家法最后也落不到小姐身上。”绿绦一跺脚,拉了她家小姐就要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 “你等等!你等等!没见着我身旁还有一位贵人吗!”秦罗敷挣开绿绦的手,瞪了一眼叫她安静些后,不好意思地朝绛玄笑了笑,“叫姐姐见笑了。” 绛玄见她主仆二人之间甚是欢乐,不免也开心地笑起来,“哪里,这姑娘在你面前如此不拘,可见你平日待她亲厚。” 一旁的绿绦听了这话,这才对自己方才的无礼回过味来,红着脸低下头去。秦罗敷见绿绦如此,只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并未再对她多加斥责。 “本还想同姐姐多逛逛的,现下却不得不走了。”秦罗敷咬着下唇,眼中尽是遗憾。她拉过绛玄的手,将一只小小的殷红锦袋放入她掌心,“姐姐今日救我,我却只能以此聊表谢意,还望姐姐不弃。” “什么?”绛玄还没反应过来,秦罗敷却已跟着绿绦匆匆而去了。 马蹄嘚嘚,车轮轱辘驶过绛玄面前,秦罗敷从窗中探出头来,急切地大声问道:“若我再想见姐姐,该往何处去?” 绛玄笑了,四下看了看,只悄悄用了个术法将声音递到她耳边,“我住在定国大将军许君则府上。” 马车迅速驰远,秦罗敷闻言时瞬间变得震惊而愤怒的脸显得如此不真切,绛玄只以为自己是眼花看错了,笑眯眯地朝渐渐变小不见的马车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