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开悟(四)(1 / 1)宿祸首页

朱雀门外流民渐增,倘若再不处理必酿成祸端。    顾宇恒已从军中调遣一对人马增援朱雀门,流民自月余前聚集城外,没有命令城门守卫不敢放他们进来,两边僵持不下,静居寺的静持大师也已开放寺庙供流民休憩,奈何流民执意想要进城。    这就让人不得不防,其中更有甚者煽动流民妄图闯城门,被刘明昌率人打了回去。    何至幽云十八州事变,流民一窝蜂就来,里面究竟有多少细作也不得而知,因而宛平迟迟没有下令。    昨夜里多亏这群流民挡住宋愈进城,宛平勾起嘴角,催马向朱雀门去。    祁连跟在后边,悠闲自在,斜照尚存,金色的余晖打在城墙石砖上,射在守城护卫盔甲上尤能反射出刺眼的光。    宛平站在城墙头上,瞥了眼拿着红缨枪站在一旁的、面色严肃的刘明昌,又低头俯视城楼之下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混杂在其中的细作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给自己整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跳脚最凶的,除了细作还能是谁。    城楼下众人见一女子站在墙头,衣着华贵,以一种俯视众生的姿态向下望,如九天神女高贵而不可侵犯。    其中有人已经开始哭泣,声泪俱下:“将军为什么不开城门,我们从祁地一路走来,就是为了来投奔将军。”    “皇帝无道,赋税加了又加,本就没有好收成,交了税粮过后,更是穷得揭不开锅,饿死的饿死,没饿死的又被拉去修什么皇陵,我们真的是没有活路了才来幽州的。”    “皇帝宠着那个道士,占用好多的良田给那个道士修道观,一边求着长生,一边又修建皇陵,这皇帝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们这些下贱人又怎么知道,我们只不过是想要活着而已。”    只不过是想要活着而已,宛平心里泛起点点涟漪,谁又不想活着呢,只是活着是自己争取来的,不是别人的恩赐。    这年头,连活着都成了最大的奢望,不,这仅仅是相对于底层的人来说,权贵们依旧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醉生梦死,尔虞我诈。    “将军啊,我们知道皇帝不仁,骠骑大将军是好人,皇帝滥杀无辜,滥杀忠臣,我们都知道大将军、陈家是无辜的啊!”    “我们这等人又怎么敢求权贵老爷们的怜惜,可我们知道将军你是好人,所以我们来幽州,可是将军你只许出不许进就是一月,我们这么这人在城外野地宿了也是一月,好歹,将军告诉我们为什么。”    “是啊将军,昨天我还见到有位贵人出城,今天早上又特意开了城门放他进去。”    此言闻之,宛平心下莫名心酸。    流民不过想要活路,一字一句字字诛心,哽咽声、悲凉氛围是会传染的,不多会,流民群里皆是抹鼻涕抹眼泪的,他们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已至此,又何须尊严!    宛平深吸一口气,可她更早为幽州满城百姓负责,她大声道:“众位安静,并非我不肯开城门,只是你们中间夹杂探子,若是探子入了城,我这一城百姓又该如何。”    流民听得此话,顿时失了颜色,一时愣住不知如何是好。随即爆发开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辩着。    流民中一人狂笑,放言:“什么探子?不过是你这个妇人不肯开城门的说辞,我们这里人人骨瘦嶙峋,衣不蔽体,哪里有什么金尊玉贵的探子。”    他身上衣衫褴褛,两只腿裸露在外面,在严寒下冻的发紫,腿上没有肉,骨头突出,眼窝凹下去,面色蜡黄,标标准准的难民形象。    祁连不悦,眉头紧锁,一甩袖子放声道:“纵使王爷不开城门又如何,尔等身为祁人,自断臂膀,那菜市口上的血迹还湿淋淋的在流淌!用刀上血做的馒头,好吃吗?凭什么你们活不下去了就要找王爷,她又做错了什么?七尺男儿要求区区女子庇护,真为尔等羞愧难当!”    此言一出,底下流民噤若寒蝉,七尺男儿无不羞愧低头,三千多人无话可言。安静的人群里只有一人站出来,字字铿锵有力,如惊雷一般,砸在平地上。    ——正是那口出狂言之徒。    “陈宛平,你仔细看看,这些人不是上京人,不是江南人,不是那些沾了陈氏鲜血和面的人,他们只是穷乡僻壤里受苦受难的老实人,你仔细瞧着,这里面有人曾去过南疆,这里面有人曾是你父亲的部下,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着,”那人扯过一人,指着他断了的腿声嘶力竭的咆哮,“他的腿,是去南疆被砍断的,县丞吞了他的抚恤金,夺了他的田,他连吃饱饭都成问题,你仔细看看,这是曾经为大祁流血拼命的将士,后来都被大祁抛弃,一如陈大将军。”    宛平缄默无言,只看见底下流民露出自己身上的伤疤,指着经年累月的陈旧伤疤,述说着这些伤疤从何处来,为何会来。    妇孺早已哭倒,拖着虚弱的身躯从南方来,夜行日行,却不想被拒之门外。谁又能料到,当年的声名显赫军功卓越的陈氏一族,遭此祸端,谁又能料到,曾经的小小国师在朝中竟然能只手遮天。    半晌,她喃喃道:“自我从刑场逃出那日起,再不称陈姓”    目光一转,看着底下那口出狂言之人,有些许敬佩,朗声问:“底下何人?”    “临安许氏许长恨。”他弯身作辑,虽衣衫不整,仍散发着大家风采,语气虽不甘,却仍旧强压下去,“就是那个陈祸当中唯一牵连的外姓家!”    曾经他也是锦衣富贵的世家子,衣带翩翩,香车美酒,鲜花荷包砸身,平日里不过是游山玩水吟诗作赋,也曾打马游历,习得一身本领,何时需要为生活筹谋,由云端跌入泥潭。其实失去的身外之物又如何,只是这血海深仇不得不报,这是他从地狱逃出来时唯一的信念。    宛平穆然肃立,瞪大眼睛。临安许家,唯一在这场祸事里为陈家说话的家族,虽不是什么大家族,但在临安当地也是乐施好善的世家。    只因许老爷子在流觞曲水宴上感叹陈氏无辜,没想到竟牵连了整个家族,她以为许家就这样绝后了,没想到还有后人存世,一时之间内心五味杂陈,到底还是受陈家牵连,无辜受此一劫。    “陈许二家的仇,自会找赵玄棣一一讨回,”宛平回神,但是话锋突转,“至于现下进城与否,不在我,而在底下的各位。”    许长站直身子,视线环绕周围惶恐不安的流民,嘲讽一笑:“最迟明日午时,探子的尸首会摆在城墙下。”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宛平转身离去,在刘明昌身侧停留,她打量着刘明昌,他精神抖擞紧握红缨枪,嘴唇大概是因为没有喝水的原因有些干燥,她眯起眼,问:“你看到了什么?”    祁连已先她一步下城墙,她在等待刘明昌的回答。    一时寂静无声,刘明昌握着红缨枪的手转了又转,铁枪在青石地板刮蹭,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沉着脸思索了一阵,最后下定决心掷地有声的道:“民不聊生!”    好一个民不聊生,宛平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大步而去,刘明昌面色沉重,他才来城门几日,看见这幅荒诞闹剧,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看着门外之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在这严寒里,而仅仅一墙之隔的城内,则是灯火通明温暖乡。    刘明昌仰头,长叹一声,当真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有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厢许长恨抬手示意底下流民安静,躁动不安的气氛渐渐散去,嘎吱一声,城门开了一半,眼看才安分下来的流民就要向城门挤去,只见从里面跑出一队士兵死死抵挡着,跟在士兵后面的是十几辆辆马车,车上食物和衣物堆的高高的。    虽说杯水车薪,到底也是一份心意。    祁连没有随宛平离去,他从里面走出,众人恍如看见仙人,仙人一笑,指着马车道:“这是王爷吩咐给各位的补给,只等明日仁兄将探子尸首摆在城墙下,分配好去处之后自然大开城门迎各位进城。”    许长恨拱手施礼:“敢问先生何人?”    “幽云军师祁连。”祁连还礼,解下身上大氅披在许长恨身上,“许兄莫要嫌弃。”    许长恨拉紧大氅,顿时感觉到寒风被挡在大氅外,自嘲一笑,曾几何时连披上大氅也成了一种奢望。    “多谢军师。”许长恨俯下身去,行郑重大礼,祁连见状连忙托起许长恨,奈何许长恨执意要拜,无可奈何之下,祁连硬生生受了他的大礼。    折寿啊折寿啊……    即把衣食送达,在许长恨组织下,流民排起队,妇孺先领,男丁留在最后,其中有几个不服的,他上前就是一脚,直接把人打服。    直至分发完毕,祁连作辑告辞。    “哟,王爷还没走。”祁连状似惊异道。    天寒地冻,他大氅给了许长恨,显得身子愈发单薄,风一吹,他生生的打了个哆嗦。    宛平骑在马上,扶额轻叹,翻身下马解下披风就往祁连身上搭,他倒不躲不闪不拒绝,直接就受了宛平照顾,嘴上却不闲着,道:“王爷这样对我,我会认为王爷心悦我的。”    “这种话你想想便是,莫要当真,”说着睨了他一眼,“本王还是觉着宋阁老比军师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祁连含笑,“王爷也想享齐人之福吗?”    宛平恼怒而去,留下祁连在原地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