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凌箫。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我躺在一处装潢精致的屋子里,很陌生,但我确定我又活过来了。
侍女进了屋,我问她,“现在是何年月?”
她回答我:“徽康六年。”
徽康六年。
我上一世死去时是显宗四年,朝代已变,看来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少个年月了。
我保留了上一世所有的记忆,用一个崭新的魂魄重生了。
侍女想要伺候我洗漱,被我抬起手制止。
我从床榻上起来,短暂的晕眩过后,我迅速穿衣。
我头也不回的冲出门去,侍女在背后焦急的问我去哪里,我没有理会。
这一世的我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得全家人的宠爱。
可我自己却清楚的知道,我拥有的这些全都都是用什么代价换来的。
我听得见那日的电闪雷鸣,也听得见他含着泪字字泣血,我想阻拦他,想告诉他,那样不值得,不要为了我那么做。
可我是个死人,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的身体依旧是轻飘飘的,我渐渐的感受到灵魂聚拢时的疼痛与沉重,那些碎片像是从四面八方涌来一般,一点一点钻进我的身体里。
灵魂要在我这破败的躯壳里重铸,结果却被我阻止了。
上天疑惑的抬头,笑着问我为何。
我道:“我还有未了的心愿。”
我独自一人闯入冥河,在桨声灯影里听着孟婆歌唱。
她唱着:“魂归来兮人常在,别兮离兮应由是。”
我对她笑了笑,拒绝了她的孟婆汤。
我告诉她:“我不是来入轮回的。”
孟婆疑惑的看着我蹲在冥河的古道边,手中拿着寻魂灯,独自一人等待着。
孟婆了然,便不再管我。
我拿着寻魂灯,看着孤魂野鬼在我身边踽踽而行,看着无数的残魂碎片在我周围萦绕不散。
我等了七七四十九天。
我知道,他早已被剔去仙骨坠落无间地狱,他的仙体已为我所灭,他的神识也已因我而化为灰烬。
哪里还有什么灵魂。
我不死心,在冥河整整徘徊了好多好多年。
这些年中,我看见孟婆的汤给了无数人,那些人喝过,便忘过,来世再体味一遍人间。
我心里不是滋味,可我脸上却是笑着的。
终于,在数不清多少年以后,我收集到了他的一缕残念。
仅仅是残念而已,连灵魂都不是。
人死后魂归天地,若是执念未消,便会留这一缕残念终年不散。
孟婆告诉我,这残念的生命之火太微弱了,入不了轮回。
我笑了,眼里有泪花,我说:“没关系。”
我把自己的灵魂分出了一部分和这残念融合在一起,勉强算半个脆弱的魂魄。
灵魂撕扯之痛,痛彻心扉,却不及我对他的思念,万分之一。
孟婆摇摇头,道:“痴儿。”
我和她一起将这灵魂送入轮回之际,她忍不住对我说:“缺少了魂魄,你的寿命会减少的。”
我问她:“能活多久?”
孟婆道:“造化。”
那便能活一年是一年,能看他一眼是一眼。
我心中有预感,檀殊他回来了。
可我却寻不到他,我走遍四海八荒,踏过万里河川,问过黄发垂髫的稚儿,也询过耄耋之年的说书人。
可是阿娘担心我,阿爹牵挂我,兄弟姊妹盼着我回家,我终是舍不得看着他们落泪。
一日,我听说对面街角的铺子里住了个进京赶考的穷书生。
听说那穷书生长的很好看,这是听我妹妹悄悄对我说的。
但是后来被阿娘知道了,他把我和妹妹叫了过来严厉的训斥了一顿,并严令我们离那穷书生远一点,免得沾惹了晦气。
阿娘是这么说的:“没爹没娘的谁知道他打哪儿来的,二十几岁了也讨不到媳妇,家穷的养不起一条狗,赶紧离他远一点!”
我听着阿娘这样说,心里暗暗思索着,当夜就拿了一筐馒头悄悄出了门。
我敲开那扇破落的门,忽然一股难以名状的心悸感袭上心头,连带着手指尖都微微颤抖。
门开了,门里站着的人长着我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箩筐掉在地上,馒头撒了一地,我扑进他的怀里,哭着喊:“檀殊……”
他的音容相貌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变的是我们二人的身份背景。
上一世,我从小在南风馆长大,他是我的恩客。
这一世,我是娇生惯养的小公子,他成了落魄穷书生。
我抱着他不放,又哭又笑,像个傻子。
可他却不记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