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知佑子在市区有自己的公寓,但鉴于时间还早,她们还是回了紫杉的基地。 基地位于郊区,掩藏在一片烂尾楼区里中,只有低低的二层,里面是首领、副手以及几个部门负责人的办公室和休息室、餐厅、一间军火仓库、两个会议室,还有其他空置的房间。成员宿舍没有几个,大多还是空的。毕竟等级不够的不能申请,等级够的又不愿意住。杀手们全国做任务,很多时候都不在东京,哪怕是在东京,也都各有自己的公寓,谁愿意跑来这么偏僻的郊区呢。 倒是地下更阔绰一些,分为三层,第一层是停车场,剩下两层是几百平方米的训练场,根据不同的项目划分出更小的训练室,每批新人都要在这里接受为期四个月的魔鬼训练,而老成员想来这里磨炼自己的技术,也是来者不拒。 回到基地,佑子草草吃了晚饭,回房换了身衣服,乘坐电梯径自来到地下靶场。 她是紫杉里唯少数几个可以左右手同时射击并且命中目标的人,六年来她的累计射击命中率高达99%(是的,六年,刚入紫杉的那两年她的成绩几乎倒数),这一纪录至今无人能及。因此即使她很少在杀手们面前露面,也不阻挡他们对她的崇拜和向往。而Castor,也仅仅是在狙击上比她强上那么一点罢了。 她喜欢射击。从她第一次摸枪开始,她就知道,她是天生的射手。枪是她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随着她的心意而动。 她想要哪里,她的子弹就能打向哪里。 她走到自己常用的射击位前,简单检查了下设施正常后,出枪上膛瞄准,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一般而言,手木仓的有效射程不会超过23m,但是随意枪支性能的提高,使得IPSC(国际实用射击协会)射手与特种部队开始延长有效射程,并把射击训练的最远距离提高到50m。虽然从现实层面来看,这么远可能已经失去了意义,但佑子还是执意拉长了自己的射击距离。 射击能让她心绪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在她斜后侧站定,也不打扰,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此时她刚结束最后一轮射击,正检查着自己的弹着点群情况。32m距离,6发子弹,一个弹孔,红心正中。见到Mandrake,她左手摘下隔音耳罩,随意地甩了甩头,本就随意挽着的发更加松动,滑落几缕发丝沾上她淡粉的唇。她戴着纯黑的半指战术手套,露出半截莹白的手指,松松地拢着漆黑的枪柄,黑白色彩对比强烈,冲击着视觉。简约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当她慢条斯理地把枪别回枪套时,Mandrake甚至能透过微微撩起的衣摆瞥见那纤细柔韧的腰肢和被紧身牛仔裤包裹的圆翘的臀部。 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优雅而野性的美感,危险,却诱人。 然后她转过身,正面对着青年,敛眉垂目,脸上是沉淀后的平静,那一瞬间让人有一种柔顺的错觉。 就在那一瞬间的错觉里,她脚步微错,悍然出拳! 拳头生风,直扑面门而来。这一击着实让人措手不及,但多年来刀口上舔血的生活让Mandrake有着异乎寻常的本能,他在即将被砸中的瞬间左脚上前一步同时侧身,拳头擦着他的鼻尖而过,劲风呼啸着将他鬓边的碎发撩起。 Mandrake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腰身一拧,右膝提起猛撞向女子的腹部。 佑子立刻一个砸肘,生生挡住了这一击, 两人出招拆招的速度都极快,没有任何思考的瞬间,一切都是本能。他们都太熟悉彼此了,攻击的时机、角度、力度,甚至连防御动作都不出所料。躲闪间佑子猛一甩头,本就松挽的发髻这下彻底散开,电话圈发套被猛然甩出,长发倏然飞起,如反射着亮光的上好绸缎,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线。 然后一切动作都停止了,长发缓缓落下,Mandrake的手刀停滞在佑子在太阳穴旁,而佑子已是明显躲避不及。这个部位骨质脆弱,还有一根颞神经。这一击要是打实,轻则脑震荡,重则直接死亡。 两人保持这个姿势凝固了两秒,然后Mandrake后退一步,首先脱离了战斗状态。佑子也就势收手,表情有些郁闷。和B对练,她总是输多胜少。 “您该休息了,小姐。”Mandrake倒是没什么胜利的喜悦,一板一眼地提醒,声音中还带着剧烈动作后的气喘。 佑子点点头,走到墙壁前的冰箱里,取出一瓶冰镇的电解质饮料扔给Mandrake,又给自己从旁边的柜子里拿了瓶常温的,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几口,透明的水液从唇边滑落,被她浑不在意地反手抹掉。 明天还有负责人会议和紫杉例行全体会议,所以佑子选择直接住在基地。回房后她洗了个痛快的澡。热水冲刷肌肤,带走了一天的疲惫。她换了睡衣,擦完头发走出浴室。基地里配给高级成员的都是单人宿舍,条件自不必说,各种设置一应俱全,房间还分外宽敞。 她先打开电脑整理了一份文件发送出去,然后走到书架前。高大的书架立在床边,里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大多数都是电脑技术类的专业书籍和心理学相关。当时她怕夜长梦多对黑羽快斗解释了自己的情况,但其实多重人格是连Mandrake都不知道的秘密,她也不可能出去寻求治疗,只能汲取书本上的知识和经验,试着自我缓解病情了。 她从书架里抽了一本靠着床头翻阅,觉得困倦了就熄了灯,翻了个身钻进被窝,打了个哈欠闭眼睡觉。 这真是一个难得的祥和的夜晚。 可惜,空知佑子度过了一个祥和的夜晚,黑羽快斗却还陷在加班的泥沼中挣扎不得,以至于他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还是头昏脑胀,并在心里暗暗把紫杉、黑衣组织、平民社里的混蛋咒骂了个遍,毕竟可能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因为他们而猝死了——尤其是空知佑子,他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多念了几次她的名字。 昨天佑子删监察录像的时候并没有避讳他,所以他很清晰地辨认出了她最初待过的饮品店,并联系罗德去店里搜刮了一番,找到了她用过的咖啡杯,并且幸运还没有被清理。他们提取了上面的指纹,并且鉴定它属于中森青子无疑。 就像一块大石落了地,砸出龟裂的纹路。 这晚他写了关于劫持案和合作谈判的总结报告,开了会,研究了佑子按约定发送的黑衣组织的情报,有条不紊地分派任务,理智像台机器。可当他栽倒在柔软的床上,下午的激战与晚上大脑的消耗带来的疲惫一齐涌上心头,就好像脆弱一下子吞没了他,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个人。 中森青子,或者该叫她空知佑子。 这个人,从法律上,以及从生理学上看,是青子无误。这让他庆幸,至少他终于找到她了。但是她又说自己患有多重人格障碍,并且主人格早已沉睡。对这一点他一直没有办法证实。眼下佑子的性格确实和以前的青子差别很大,但是八年过去了,谁不会改变呢,更何况在她那个环境下。而且她在躲他,这一点在她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的时候就已经变相地承认了,同时还无赖地暗示我绝对不会告诉你原因。但是他不明白。她是因为两人的过去而躲他吗?但这是从来没有参与过他们过去的副人格幸子,她有什么必要呢? 可要说这还是青子本人,他一时还接受不了,毕竟——真的是变化太大了,过去那个直率的、坦诚的、带着一腔勇气向前冲的女孩啊,现在却懒洋洋的,正事都能让她开成玩笑。 他真的根本不知道要用什么心情对待她。 或许,这就是她躲他的原因吧…… 他把初见那次佑子的话仔细咀嚼,希望能从中挖掘出什么线索,或者揪出什么漏洞。但是都没有。而他的大脑也终于经不起负荷,叫嚣着要罢工了。 昏昏沉沉之际,他的脑海中陡然划过一个疑问。 佑子说过,青子是被推上首领之位的,她不过是个傀儡罢了。可是现在的她,明显拥有绝对权力。这八年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呢,她到底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呢…… 他其实已经不了解她了。 所以,不能逃避。无论是为了彼此缺席的八年,还是仅仅为了合作,他都……总是要靠近她的。 更何况,还有那从没有兑现的誓言。 抓住了,就不能再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