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街市灯火通明,人潮涌动,属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的魅香楼最盛。 几名微拢轻纱、浓妆艳抹的妖娆女子,搔首弄姿地站在魅香楼门口,招揽着客人,楼里时不时传出老鸨尖细谄媚的声音。 一身材欣长的黑影熟练地跳上高高的围墙,从魅香楼的后院离开,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 此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五官极其俊逸,特别是一双眸色极浅的凤眼,妖冶中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冷意。一身崭新的玄青色长袍,松松地束着一圈的腰带,一枚红色的暖玉自腰间垂下,任谁看了,都是一位英俊风流的贵族公子。 街上无论男女,无不多瞧上一眼。 “哟,穿上件新衣服就以为自己不是娼妓之子了。”不屑的嘲笑传来,随之是阵阵附和与哄笑。 李淳并不气恼,自顾自地往前走。 他早就习惯了尊严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拿出来践踏,遭受那些异样的眼光。 这么多年来,这些贵族公子们以与一个娼妓之子同在“清盛学堂”共修为耻,少不了对他的辱骂欺压。 “清盛学堂”在漠城最富盛名,可从小培养弟子读书识字、学医认毒、机关八卦、修炼启蒙等,为其能够加入各帮提供基础。 虽对入学的学生身份没有直接规定,但极其昂贵的学费却是直接打破了穷人入学的希望,因此,“清盛学堂”的学生大多都是富家子弟。 李珍珍年轻时是魅香楼花魁,攒下一些私房钱,再向平日里关系较好的姐妹借了些,东拼西凑终是凑足了李淳上“清盛学堂”的学费,希望他能学得一身本领,将来见到他父亲时,可以被欢喜。 在学堂,无论是辱骂还是毒打,李淳都自己默默忍着,他知惹不起这些富家子弟,也不想让给自己交完学费变得更加辛苦的母亲担心。 李淳在学堂成绩很好,在毒术方面更是天赋异禀,刚开始李淳是欣喜的,但发现自己的优秀会引来他人的不满,便开始掩藏自己的真正实力,在学堂的表现不会过于出挑也不会太让母亲失望。 “呵,李淳,当真披了件衣服就以为自己是个人了?”开始出言嘲笑他的便是漠城首富家最为纨绔的二公子,沈宿。见李淳竟然敢无视他,当即脸都黑了。 几名随从见状,也不用主人吩咐,赶忙上前抓住了李淳,邀功似的将人架到了沈宿面前。 “二少爷,这小子怎么处置。” 李淳凤眸微挑,浑身放松,仿佛不是被人架着,而是靠在软垫上,舒适惬意。 沈宿没有看到想要的恐惧和挣扎,脸色微沉片刻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嘴角大大的咧起,笑得十分邪恶,看得围观的行人心都揪了一下。 “那李珍珍年轻的时候可以魅香楼的花魁,以前不觉得,今日仔细一看,她儿子倒是比她还美上几分,刚刚这小眼神看得我都酥了。” 沈宿笑着上前,单手捏住李淳的下巴,看着李淳平静无波的眼睛,笑意更深,扫过架着他的几个随从,道:“这个人就赏给你们了,虽是个男子,但看在这张脸的份上,也算是便宜你们了。” 李淳在沈宿张狂的大笑和一些刚刚惊叹于他英俊的女子的惋惜中,被那几个随从架走了。 到了一个无人的黑巷子中,被架了一路的李淳,脚终于沾了地。 “这小子一声不吭,也不动,该不是被吓傻了吧,哈哈。”一个随从借着微弱的星光猥琐而贪婪地看着少年,他们跟着沈宿也见过几次李淳,但那时的李淳都是被揍得灰头土脸的,今日换身衣服,稍作修整,倒真是比见过的任何女子都美上几分。 “怕是已经认命了,想着听点话,我们哥几个还能怜香惜玉一点。哈哈,小美人儿,哥哥来了~” “啊!!!” …… 几声凄厉的惨叫从无人的黑巷中传出,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约莫半刻,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步伐休闲随意,如果忽视他脸上那嗜血的快意,倒似是在花园里散步。 他的身后,除了地上的几滩深色的水迹,再无其他。 走到光下,李淳才发现自己的衣摆处沾上了几滴血,寻了条小河,沾水搓洗。 今天是自己十五岁的生辰,母亲一早便送上了这身新衣和一块红色的暖玉,新衣是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缝的,红玉则是十五年前那个人送给母亲的,一直被母亲视为生命,在自己十五岁成年的今天交予给了他。 平静的水面,泛起了阵阵涟漪,在灯光、星光下闪闪发亮。 “阁下与其一直跟着我,何不出来共赏这夜色。”李淳面朝河面,淡淡开口。 随着一声低笑,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闪现在李淳身边,黑纱拂面,看不清容貌,身材婀娜,散发着强者之气。 女子赞叹道:“不愧是微生令爵的儿子,果真是有几分本事。” 李淳从音色可以辨别出,这名女子该是同母亲差不多年纪,一举一动间气场强大,修为极高,从那几人架着自己离开时就跟在后面,若不是她故意露出破绽,以自己的修为是绝对发现不了她的。 听到她提起微生令爵,李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但对于这个亲生父亲,这个母亲爱了十几年还在一直等着的人,他唯一的感情就是恨。 李淳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女子道:“你在毒术上面极有天赋,在这小小的漠城,岂不是生生地埋没了,这样你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不如替我办事,你便可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李淳嗤笑一声:“你怎知我想要什么。” 女子笑道:“你就算现在没有想要的,将来也会有。再者,你今日杀了沈家的三个下人,沈家早晚会找上你,漠城你定是无法待下去了。” “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你又能给我什么?” “我只需你替我研制我想要的毒,然后听令于一个人。至于你想要的,不管是金钱还是地位,我都可以满足你。” “那……若是我想同我母亲进魔医岛呢?” “呵,轻而易举,甚至你想要魔医谷谷主的位置,我都可以帮你拿到。” “若是你让我和我母亲能够风风光光地回魔医岛,我就答应你的条件。” 女子静默片刻,随即道:“虽然你现在并没有什么资格同我讲条件,但就让你看下我的能力。回去吧,两日后,魔医谷将会八抬大轿接你们回去。” —————————————————————————————— “大家听说没,那魅香楼的李珍珍和她那拖油瓶这次可要发达了。” “听说了,这漠城都传遍了,真没想到那拖油瓶竟然是魔医谷谷主年轻时来漠城留下的种,怪不得那李珍珍宁愿拿出所有积蓄也不肯让那魅香楼老鸨打掉她的孩子,原来是为了今天啊!” “想那李珍珍年轻时可是魅香楼的花魁,虽退隐多年,怕如今也是风韵犹存,否则怎能哄得微生谷主连他那善妒又心狠手辣的正牌夫人都不怕了,执意将一青楼女子和私生子带回去呢!” 白日的魅香楼,以往都是冷冷清清,今日却是喧闹异常,聚集了来自各处想要看热闹的人群。 “哎哟,珍珍啊,今儿外头人真多,你可真是给妈妈我长脸啊!” 尖细刺耳又带些谄媚的声音传来,不同往日李珍珍听惯的那般颐指气使。 见李珍珍只是对着铜镜细细地画眉,并不搭话,老鸨面上露出一丝尴尬和怒意,这平日里任自己打骂的女人,如今竟然敢给自己脸色看了,但想到她今后的地位,又只能硬生生忍着。 老鸨继续讨好道:“珍珍啊,要不是妈妈,你跟那小子早就冻死街头了,如今成了贵人,日后可不能忘记妈妈啊!” 以往客人看到喜欢的姑娘,给够银子赎回去纳了,也是常有的事。这李珍珍可不同,虽年轻的时候也是魅香楼的花魁头牌,但现在毕竟上了年纪,即使保养得再好,也无法与那些年轻有活力的姑娘想比,早就过了气。 谁成想,她十五年前拼命护着生下的孩子,竟是魔医谷谷主的种,如今那魔医谷谷主找上门来,给了大笔赎身费,让这娘俩认祖归宗,还要八抬大轿将这李珍珍从魅香楼正门接回谷,当真是闻所未闻。 传言魔医谷谷主微生令爵的正牌夫人温媛,毒术无双,江湖人称“毒娘子”。为人极其善妒,其夫又生性风流,凡是她知道的女人,定会用最残忍的毒将其活活折磨致死,所以微生令爵不敢纳小,只敢在“毒娘子”外出时偷着吃, 现在微生令爵八抬大轿,声势浩大地接一青楼女子和私生子回谷,当真是让人跌破眼镜。 魅香楼老鸨虽不清楚这大帮中到底在搞什么鬼,但李珍珍就算仅仅是去做微生令爵的小妾,身份也不能同日而语,一不高兴吹个枕边风,她哪里还有活路,何况她还有一个儿子。想到自己以往对李珍珍百般折磨羞辱,心下慌得紧。 冷肆狷狂的声音由远及近:“多亏你这些年对我们娘俩的照顾,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明明是自己想听的话,从少年嘴里说出却变了味道,老鸨背后一阵清凉,竟是吓出了汗,不再多言,匆忙离开。 李珍珍轻抿了一下胭脂,欣喜地回头,脸上的笑容竟像个要出阁的十八岁少女。 “淳儿,你看娘亲如此装扮可还能入眼?”李珍珍小巧的瓜子脸上描着精致的妆容,要不是眼中沧桑犹在,丝毫看不出是个三十多岁的人,红妆素衣,一同初见微生令爵那般,清新脱俗。 李淳,哦不,现在该叫微生淳。 微生淳还是身着李珍珍替他新做的那件青衣,整个人欣长挺拔,散发着与同龄人不符煞气。墨发整齐束起,长相与李珍珍有七分相似,唯有那双狭长的凤眼,像极了微生令爵,李珍珍每次看到,面上的忧愁和思念便会更深。 微生淳勉强勾起嘴角,道:“娘亲怎样都很美。” 看着母亲不再是终日一脸愁容,微生淳却丝毫高兴不起来,想着他们这些年来相依为命的日子,母亲为了保护他,为了让他学本事所遭受的屈辱,终有一天他会一个个讨回来。 与这魅香楼里唯一照顾过他们的范伯告别后,便在众人混着羡慕、嫉妒、嘲笑、鄙视的哄笑声中,踏上了前来迎接的软轿。 —————————————————————————— 行离漠城已约百里,无人的小道上,八名身材魁梧的大汉稳稳地抬着一顶华丽的软轿,轿上垂着的红纱随着轻风微微飘起,偶尔露出里头带着明媚笑意的美貌女子。 十名护卫分站在软轿两侧,微生淳则不紧不慢地跟在软轿后面,在李珍珍时不时掀帘望他时,附上一抹微笑。 突然,邪风忽起,一阵犀利的箭雨袭来,外侧的十名护卫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眨眼间便被扎成了刺猬。 抬轿的大汉见此惨状,纷纷吓得轿子也抬不稳了,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眼看着软轿歪歪扭扭就要倒下,微生淳忙快步上前扯过轿上用来装饰的红纱,挥出缠住李珍珍的腰,将她拉出轿外。 李珍珍一脸惊恐地看着刚刚乘坐的软轿,此时已经翻倒在地,被第二波箭雨射得千疮百孔,抬轿的大汉除了两人被射中倒地,其余的怕是都四散逃命了。 “淳、淳儿,这、这可怎么办……”李珍珍紧紧地抓住微生淳的手,浑身颤抖,说话间上下牙齿都止不住地打架。 微生淳回握住李珍珍,无声地安抚,颜色极浅的眸中盛满煞气。虽然不知那人是如何人说服微生令爵接他们回去,但魔医谷的人,特别是那个善妒狠毒的“毒娘子”温媛,绝不会那么轻易让他们踏进魔医谷。 第三阵箭雨袭来,微生淳扬起红纱。这信手扯下的红纱,在微生淳手中却如一道坚硬的盾牌,将袭来的箭纷纷扫落。 “淳……” 微生淳闻声猛地回头,一根羽箭已经没入李珍珍的后背,李珍珍只来得及惊呼出一字,便软软地倒下。 “娘亲!”微生淳心下一慌,大叫道。 微生淳再无心应战,托着李珍珍跌坐在地。 他自己也修毒,自然知道羽箭带毒,而且还是见血封喉的无解剧毒,一旦中毒,连点穴封脉的时间都没有,顷刻间五脏尽损,就算是有解药也来不及服用,李珍珍也是在瞬间停止了呼吸。 微生淳双目赤红,悲痛难忍,此毒由于阴毒,极其难得,除了魔医谷,实在没人会不惜血本,大量用如此罕见的毒对付他们,还真是看得起他们啊。 微生淳未动,袭来的数枚羽箭便“唰唰”落地,没入土中,有几支顺着反方向弹回,远处传来几声闷哼和武器落地的声音。 微生淳眼眸微抬,认出了这是那日晚上遇到的人,依旧黑纱蒙面,旁边站着一个同样身着黑衣、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那女子道:“对不起,我来晚了,但我可以救她。”